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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第1页）

桓韵在桓氏诸子中以博学杂览著称，犹长于野史杂记，风土方言，云开相信他的眼光，也相信孙盛的文笔功夫，然则好好一部史书，为何会惹得桓温大怒？但凡史书，若《史记》般以人物为记者少，多以年表君王铺叙，此书名为《魏晋春秋》，当是记录汉末迄今的史志大事。

云开心思缜密，没有从头看起，而是翻到书末，倒回几页，找到了晋太和四年记事，又览至四月一段，仔细往下读：&ldo;温四月出，江泽淤积，清汴不通&iddot;&iddot;&iddot;未从参军（郗）超之谏，开巨野，下三镇，朔河上&iddot;&iddot;&iddot;石门失，粮不济，使（袁）真复夺，月余未下&iddot;&iddot;&iddot;军屯枋头，避战于燕月余&iddot;&iddot;&iddot;烧舟弃辎，自陆路还&iddot;&iddot;&iddot;&rdo;看到这里，云开已是芒刺在背。

孙盛行文，据理直言一丝不苟竟与当日军中情形所差无几。桓温回朝后极力掩饰枋头之败，把罪责归于袁真反攻石门不利。可这倔老头偏偏把事情写得清楚明白，点出非袁真一人之过，桓温错寻战机才是失败根本。

北伐时的状况，云开作为掌管军务的中军司马比谁都清楚，桓温的确选错了出兵时机，但将错就错，能在当时局面下保存下一半战力撤回，并一举肃清淮北匪患，桓温已做到了最好。孙盛一腔热血，仅凭名士意气，不顾及当朝权臣颜面，只怕会搭上全族人的性命！

云开捧着书，没有再看下去，也没有说话，他敬重孙盛骨气，但更要帮桓温想出化解难题的方法，站在案前默然不语。良久，桓温长叹一声，道：&ldo;孙盛老酸儒，写得一手好文章，却长得一副臭脾气！当了秘书郎终日无所事事，写本书来数落我。桓氏势大他们看不惯，想学司马迁，哼，偏不让尔等遂意！&rdo;桓温手指弹桌想了会儿，坏笑道：&ldo;孙盛好象有个儿子在王恭那做事，你把他找来，就说‐‐桓公请他喝茶，嘿嘿嘿&rdo;

望着手中之物，云开心想：&ldo;如此佳作，我都未及细看，若被桓公一气之下烧了，岂不可惜！&rdo;遂道：&ldo;请桓公将此书交于我一一查检校对，也好让孙氏父子有迹可循，逐一缮正。&rdo;

&ldo;哈！你小子！&rdo;桓温笑道，&ldo;这书哪有什么可查检校对的地方，写得好，好书，有史家风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抱回去过过瘾‐‐我就是看不惯那群老儒的酸臭样！书你拿去，告诉桓韵，以后别在我这偷书，要看就拿。你啊，给你珠宝美人还不如几本书实在，对吧？&rdo;云开被说中心事，反倒释怀‐‐桓韵那小子居然偷书来献宝，非得敲他一顿。

云开花了一个晚上把《魏晋春秋》读完，第二天在王恭的太守衙门找到了担任主簿小吏的孙盛之子孙潜，暗叹：以孙家名望学识，却让长子在此间从一小吏做起，可见孙盛风骨之盛。孙潜是一路小跑着来的，云开虽然官职不高，却是桓温左右手，岂敢怠慢。

&ldo;你父亲的大作，桓公看了，不知你以为如何？&rdo;云开读完《魏晋春秋》，大为赞赏，孙潜为孙盛之子，也该读过，当有所感，故而想探讨一番。

岂知孙潜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反话，竟&ldo;扑通&rdo;跪倒在地，顿首道：&ldo;大人救我，大人救我父子二人啊！&rdo;

云开连忙扶起他，孙潜道：&ldo;父亲执字，从不避讳，桓公得览，焉能不怒。今趟大人前来，必是桓公怪罪，还望大人指点出路啊！&rdo;

云开抱切磋之心而来，也想顺道拜访孙盛，若他父子二人都是坦荡君子，不消开口，也会替他们在桓温面前解释斡旋；而今却心生鄙夷：乃父铮铮铁骨，儿子却这般胆小怕事！桓公最重英雄，对孙盛这些文人骂过也就算了，你越是卑膝求饶，越瞧不起你，惩戒越重。想到这儿，不愿再多留一刻，起身道：&ldo;既然孙兄一心求全，我也把话带到，桓公请孙兄明日过府喝茶，共论此书。&rdo;说完，甩手离去。

&ldo;呵！&rdo;孙潜傻笑着，跌坐在地上，喃喃道：&ldo;家有顽父，乃至于此！&rdo;

第六章文史之祸（下）

次日一早，孙潜拟好说辞，往见桓温。

云开将他领到后园，桓温正在练剑，生生虎气，凛凛威风。桓温见二人进来，放下大剑，抹了把汗，单衣上已被浸湿大片。起早练剑，乃是桓温效仿祖逖刘琨&ldo;闻鸡起舞&rdo;，磨练心志体魄之举，数十年未曾间断。

&ldo;来！&rdo;桓温见二人进来，放下大剑，从石桌上捧起酒坛满了三碗，道：&ldo;在军中时与将士们同饮马奶，不想如今却离不了这粗劣之物。主簿大人，请。&rdo;

云开把大碗推到孙潜面前，道：&ldo;江边湿气重，马奶解潮。&rdo;一抬手，先饮半碗。

孙潜见桓温望着自己，备下的说辞尽皆忘光，勉强捧起大碗，浅尝一口，浓烈的腥臊刺呛口喉，大咳起来。

&ldo;听说你父亲风湿痛，行走不便，马奶当可解之，&rdo;桓温喝下半碗，道，&ldo;令尊文章，犹如这马奶，刺呛人啊！&rdo;孙潜全身发寒。

桓温又道：&ldo;云开，把太和四年一段再读一遍。&rdo;

云开取出书卷，缓缓而读。

孙潜见桓温闭目倾听、面色冷峻，早已吓得汗夹衣衫，浑身寒战。

待云开念完北伐失利一节，桓温猛睁双目，道：&ldo;枋头虽败，何至于如令尊所写如此不堪？若此书得以流传，大晋颜面何在，天下人又将何以视我！只怕孙氏一族，亦难保全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