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宁元年(349年)春正月,雍城,这座位于羯赵三辅腹地的小邑,低矮破败的城垣上,却逆势树起了一面“晋征东大将军”的旗帜。
才下雍邑,作为高力起义军的领袖,梁犊便迫不及待追求“大义”名分了,向汉族士兵、关西豪强以及全天下心向汉统的豪杰们,发出一道强烈的政治信号。
虽然远避江东的司马朝廷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彻底沦为世家与军阀控制的傀儡,但在衣冠南渡三十载后,建康与晋室,依旧是天下汉人心目中的正统所在。
实在是,三十载风云变幻,虽然枭雄并起,豪杰辈出,但还没有出现哪个人、哪方势力,能够取代晋室正统,这也是司马氏还能发挥的仅存的一点凝聚人心的作用了。
而梁犊这一军将武夫,做的也只是数十年间那些在南北两大势力间反复横跳的“英雄豪杰”一样的事情,打出个旗号,万一就有意想不到的作用呢?
即便,梁犊打心里不可能对建康朝廷有什么忠诚敬畏可言,那面自号的“征东大将军”旗帜也随时可以拿来擦屁股。
打着东晋的旗号,究竟能起到多少、多大的作用还不得而知,但对附从梁犊谋乱东归的高力而言,大旗一换,他们就从赵人变成晋人,也从啸聚东归的苦命戍卒,变成正儿八经的叛军了。
落到苟氏兄弟上,也得以“加官升职”,进雍城后,梁犊在高力的基础上,将所有义军分为五军,以苟胜为前军都督,并让他自行任命下属。
于是,苟胜即以二弟苟雄为副督兼甲幢幢主,以苟政为乙幢幢主,其余苟部军官都得到提升。加官升职之下,起义军士气大振,这场举事,在苟政眼中也开始朝着一种近乎魔幻的趋势发展。
而由苟胜统率的所谓前军,本质上仍旧是苟家部曲,虽然在经过几日的变乱之后,已经趁机扩充至1700余人(包括兼并的高力散卒、收编的雍州兵、雍城俘虏以及抄掠周遭过程中“投效”的“义士”)。
而对“前军都督”这么一个称号,苟雄就不禁调侃苟胜,说大兄从军十年,被大小创十余处,与族部浴血卖命厮杀,才挣得一个幢主的职位,原来加官进爵这般容易,只需扯旗谋叛。。。。。。
苟政自然也难免发表了一番犀利的评价:这年头,山沟霸王,草头将军,多如牛毛。没有这千百人马、族人部曲,就是给个皇帝头衔又能如何?
如果说苟雄所言只是让苟胜颇多感慨,回忆起过去十载的辛酸与不易,那么苟政言论之大胆,则让他气血上头,直斥苟政是個天生造反的料,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对此,苟政也是默然无语,他或许会畏惧死亡,屈从于刀剑,但要让他从心里敬畏那些将军刺史、王侯帝皇,还真就有些困难。
。。。。。。
雍城县衙,衙门前,十余名卫士挺身肃立,严密地戒备着,原本宿卫东宫的高力,沦落到这一县衙,为梁犊守门,也平添一股草台班子的气质。
衙内,梁犊正召集各军都督进行闭门会议,讨论义军的生死前途问题,各军都督的部将们则于衙外等待着,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窃谈不已。
苟雄、苟政二兄弟也在,不过,苟雄有点鹤立鸡群的样子,挎着一把刀,独自站在一边。至于苟政,则耐不住寂寞,与一人攀谈着,右军都督朱广下属军主李俭。
梁犊将起义的高力分为五部,除了由他亲自统率的中军之外,另有左军都督梁导,右军都督朱广,以及后军都督颉独鹿微。
从这个安排就可知,谋乱东归未久,“梁派”在义军中已然彻底占据主导地位。苟氏部曲自是抱团取暖,至于朱广,幽州人,原为护卫副督,麾下也有一支以燕人为主的部曲。
苟政尝试着与朱部交流,也是因为他发现,在如今的义军五部之中,他们苟部与朱部的情况最为相近,可能之后需要守望相助。
基于这种考量,未雨绸缪,进行一番准备,也不是坏事。而与这李俭一番交谈下来,苟政对此人生出了些兴趣,操着一口燕地口音,双方交流起来很顺畅。
这也是个少孤苦流离,十三岁就开始在军中打拼的汉子,这不足为奇,如今这个世道,类似的人与故事实在太多了。
关键在于,苟政发现,此人虽目不识丁,见识却颇为不凡,身上很有股子燕赵豪杰的慷慨气质,经苟政一番刻意的交浅言深的恭维试探后,也透露了一些他的经历与朱部情况。
还有一些对义军前途的看法:不容乐观,步步杀机。朝廷毕竟还是很强大的,也不是这区区万余高力,所能轻易动摇。
就在苟政与李俭相谈甚欢之时,义军都督们自县衙走出,等候的部属们立刻迎了上去。见状,苟政也在约定以后常联系后,与李俭拜别,同苟雄一道迎苟胜而去。
比起数日前,苟胜的状态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但此时,他表情阴沉,脸色明显不好看。
“大兄,出了何事?”苟雄问道。
苟胜瞥了远处的梁导一眼,又回首望了下衙门,最终看向两个兄弟,拂手道:“回营再说!”
三兄弟策马而行,沿着南北长街,直奔北门,苟部的营地就在城北。此前,以雍城狭小难以容纳万军为由,梁犊令左右前后四军出城,于城壁下建立营地。
对于这道命令,四军将士多有不满,苟胜同样颇有微词,但在梁犊允诺一批军械、粮草、牲畜之后,还是移兵出城驻扎。
与苟胜的不快恰恰相反,苟政觉得梁犊此举正合他意,毕竟,他打心里认为,与梁犊军还是不宜牵扯过深,如此也正好保证苟部的独立自主性。这么一番劝说后,苟胜方才接受。
回营途中,一路无话,实在是苟胜气势太过凛然,而以苟政猜来,大兄怕是在军议上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