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露在外面的只有小半张脸,嘴唇抿紧,显得有些疲惫,看起来和平时不大一样。苏岂很少看到赵恒睡着的样子,或者说,他从来也没有机会去注意——在床上的时候,他往往比赵恒先一步失去意识,而他醒的时候,赵恒又已经走了。
赵恒给苏岂的全部记忆,就是他日复一日冰冷的威胁、阴沉的目光和凌厉的背影。赵恒比他高大得多、强势得多,他对他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勾起苏岂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苏岂低头凝视着赵恒,这个男人看起来那么没有防备,那么容易解决。有一瞬间,苏岂甚至想跑出去找把刀,杀了赵恒一了百了,那么他此次以后,就再也不必忍受痛苦和折磨,再也不必活在永无止境的噩梦之中。
他差一点就那么做了——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差一点就动手了,可紧接着,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他要的不是赵恒死,他要的是赵恒活着,活着承受失去一切的痛苦……就像他曾经经历过的那样。
苏岂上床盖上被子睡了,他觉得自己一直很清醒,直到快天明的时候才终于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苏岂听见了下雨的声音,非常清晰,滴滴答答的落个没完,最近天气很好,怎么会突然下雨了呢?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他就又睡着了。
等到苏岂陷入深眠、呼吸趋近平缓的时候,趴在桌边的赵恒才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手臂。他的眼神非常澄明,完全不像一个刚睡醒的人。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扇窗门,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精神一凛。
这时差不多是卯时,破晓时分却没有阳光,天色非常灰暗,厚重的乌云铺在天空上,豆大的雨点啪啪地打在屋檐上。那声音太大,赵恒怕吵到苏岂睡觉,又伸手把窗户关上了。然后他走出了房间。
苏岂醒过来的时候,已近两个时辰过去了,但屋里光线很暗,窗外天色似乎也非常阴沉,他没法分辨是什么时候了。
赵恒不在,苏岂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就见一个丫鬟跑过来,笑吟吟地问:“公子起了?要不要洗脸水?”
那丫鬟叫云锦,苏岂知道她是赵恒的贴身侍婢。他从来没被人服侍过,颇有些不适应,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等云锦去打了水过来,苏岂道:“我自己来吧。”
云锦把毛巾递给他:“因为天气的缘故,少爷吩咐今日不启程了,就在客栈住两天,等雨停了再走。”
“……是吗。”苏岂低低应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了。
云锦跟了赵恒好几年,是看着苏岂入府,然后留在赵恒身边的,虽然她和苏岂之间并没有过多接触,但却很清楚这个少年的脾气,知道他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因此她收拾好东西就出去了。
由于暴雨耽误了行程,一行人得以在客栈停留一段时间,不管怎么说都是非常闲暇的光阴,苏岂却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正如云椹所说的,他的生活其实非常苍白、非常没劲,有的时候甚至连苏岂自己也觉得,他活着或是死去,似乎差别也不大。
他下了楼,走到院前的屋檐下,看到院子里摆了排紫色的兰花,生机勃勃,花朵又柔嫩,盛开得十分美好。
也许是因为雨水太多,有个十几岁的、穿一身粗布衣裳的少女正冒着雨,把它们一盆盆搬到檐下。
苏岂动作一滞,看着那些紫色的兰花,平静已久的心忽然起了一丝波澜。他走过去,帮着那少女把最后两盆兰花搬好。
“谢谢你啦!”那少女一转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异常清秀而俊美的少年,他年纪不大,穿了件月白色外衣,那衣服一看就是好料子,衬得他整个人沉静而又高贵,非常温和,让人看了忍不住的……心生喜欢。
两个人站在檐下,距离非常近,远远看去很是亲密,少女轻微地红了脸:“你……你的衣服都湿了啊。”
苏岂低头看了一眼衣服,说:“没关系。”
苏岂的目光移到那几盆兰花上,含着某种专注的意味,少女偷偷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兰花?”
苏岂轻轻“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我曾经有个亲人,他最喜欢的花,就是兰花。”
“是吗?”
“可惜,”苏岂突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非常苦涩,带着一种深重的悲伤,“他死了。”
少女听后不禁呆了,心想一个人怎么能笑着说出自己的亲人死了?而他的笑容,又怎么能那样不开心?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就好像站在她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的喜怒哀乐都已经没了,心里只剩下满满的灰心和绝望,然后他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化作了假象,他哭也好,笑也好,说话也好,沉默也好,都只是掩盖在那灰心和绝望之上的一层纱。
“没什么。”苏岂说完,只身走进雨幕里,那背影显得非常瘦削……和孤单,让人忍不住觉得很难过。
少女在原地怔然了很久,直到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都没有回过神来。
而不远处,赵恒站在院门口,右手狠狠握成一个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