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拳心微紧。起身看向裴侧妃,“此处交给你看着,若是再有差错,本王唯你是问。”
“是,妾身一定做好,殿下放心去。”
黑夜深沉中,他的身影渐行渐远。顾青昭垂下眼眸。东宫太子殿下……只怕是不成了。“太医!太医来了没!”
东宫内,荣皇后什么仪态都顾不得地往太子寝殿走,越接近里头,心里越沉着。侍女小跑着跟上,“早到了的,药藏局和尚药局的医师们都在,医令大人半刻钟前也已经进去了。可要通知陛下前来?”
皇后没答话,脚下愈发快步。刚跨足殿中,厚重的药味便铺天盖地地袭来。她脸色愈发苍白,抬眼便见重重人影纱影中,她唯一的儿子躺在床榻上。只远远瞧着,她都觉得那身子骨瘦削得惊人。“母后!”
端王一见她,忙过来扶着,怕她心急摔了。“你兄长怎么样了?”
见他没说话,荣皇后更是心惊不已,几步便冲上去。“太子如何了?”
太医令正给太子把完脉松手下来,闻言无奈摇头,“微臣会给太子殿下煎一剂药,确保太子殿下……走得安详一些。”
太医令行医数十载,他说的话便是最确凿无误的。荣皇后一时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若不是端王搀着,险些栽倒下去。“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之前不是还说可以有五年之期吗?这才半年不到……”她不甘心,巴巴望着白发苍苍的太医令。“殿下承病日久,若是精心调养,最多也唯有三年。但殿下心绪郁结,能到今日已然不易。娘娘……节哀。”
冬夜萧瑟。不知何时,殿外鹅毛般的雪骤然而下,寒风卷起片片雪花,几经颠簸盘旋后停靠在廊檐下,湿润了檐下的白玉月台。上天还是垂怜这位生性仁善的储君,天际渐白之时,他于混沌梦境中挣扎清醒了片刻。用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拉住了他此生最惦念不下之生母,以及他为数不多欢愉时光里陪伴他的弟弟。“母后莫哭,此生为您之子,无憾矣。儿子到了天上,也会看着娘亲,护着您。”
太子微微笑着,眼角带泪。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荣皇后哭的不能自已,只恨不能以身替他去死。太子心疼难耐,可他的身子……实在没法子了。他死死抓住端王的手,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九弟,你要照顾好母后咳咳刻……千万要记得……要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
“我都记得,永不会忘。”
唐昀重重点头,眸子里有泪光在闪,他努力握紧太子的手,想让他的体温回复一些。可太子的身躯如大厦将倾,这些细微的温度,根本是杯水车薪。太子绽放出此生最后一个笑容。“那我就放……放心了……”雪,下得更急了。缕缕凛冽的冬风肆意刮掠,骤雪将东宫墙脚下的早梅掩盖。他的气息随着东方升起的亮光静悄悄弥散。而后,归于天地。长治十七年冬,东宫的早梅终究未如从前那般盛放。*大邕历,长治十七年十月十八日,懿德太子薨。帝大恸,辍朝三日,停灵七日,葬于京郊太子陵。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已近年关。宫里宫外的白布虽然撤了,可那股子压抑的气氛却并未随着太子的离去而散去。端王更忙碌了。那日之后,他几乎未踏足过后宫。偶尔有不得不赴的冬日宴,他也是到场不过一刻钟便走了。顾青昭知道。这是长治帝准备放权了。可他并没如约定中那样,一切为未来太子铺路。他还害怕他最宠爱的儿子在日后过得不好,因此也将恪王带在身边,委以重任。据说皇后因此与他已然冷战数月,朝野上下更是摸不清他的心思,又顾忌懿德太子,不敢多提立储之事。除夕的前几日,顾青昭和齐侧妃一同去清凉阁探望了陈氏。她的孩子到底没保下来,她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被救了回来,可也落得一生的病,如今躺在床上也有两月余了。顾青昭和齐侧妃与她都没什么交情,来探望时陈氏一副悲苦凄惨,不愿说话的模样,两人没坐多久,留下些补药之类的,便出了清凉阁。“哎,她也是可怜。”
齐侧妃是个心肠软的,见不得女子这样受苦,“懿德太子薨逝,宫里宫外都一心扑在太子的丧事上面,殿下也忙得脚不沾地,只叫王妃和裴侧妃处理此事。”
“可她们能处理什么呢?不过是将那尚未出生的婴孩草草葬了,安慰陈氏两句,又上下敲打一番,也就翻篇了。”
有风轻拂过来,顾青昭紧了紧蓬衣,“连端王殿下都没时间顾及的事情,王妃和裴侧妃又怎会放在心上?”
“可最初的时候,王妃分明想借着此事从裴侧妃手里夺回后院的权务,不知怎的,后来又默不作声了。”
齐侧妃皱着蛾眉,颇觉怪异,“王妃那样的人,你觉得是会善罢甘休的吗?”
顾青昭浅笑着摇了摇头,“都说陈氏早产是因为误食了蟹粉,可这蟹粉从何而来?裴侧妃倾尽全府之力抓了三日也没找出这人来,最后只拿了厨房里一个负责端送食物到各院的小丫头顶罪。王妃倒是似乎知道什么,却是三缄其口,催着裴侧妃将此事草草了结了。”
齐侧妃看着路边的积雪,不免又叹气。“别说我们府里了,如今宫里宫外哪家有事情都是藏着掩着早早就给办了,生怕触怒了上头。为着太子和立储的事,陛下和我姑母俨然决裂,这日后……还不知要怎样呢。”
长治帝原本已经将端王秘密立储,可如今又这样重用恪王。底下官员如今浮躁得很,想投靠恪王之人不计其数。端王……正是处在了一个尴尬又极其危险的位置。动辄粉身碎骨。顾青昭抬眸,天际乌云黑沉,正是最难见光亮的时候。正如端王如今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