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父亲就任总统的第二年,中期选举将至,国会两院大部分成员都将改选,根据现行宪法,全联邦四十三个州有三十六个州会在同期举行州长改选,瑞斯塔德作为首都和特区,也将在年中更换特区行政长官。
历来人员变动的多事之秋也伴随着人心浮动,持续性的论战在党内层出不穷,大多还是围绕着州权与联邦权的老题,其中最热门的分支议题之一,是妇女堕胎权。
自由党在各州的分支机构和妇女组织紧密配合,在各个舆论口炒热堕胎议题,为了刺激争取那些不在乎党派之争,只在乎个人**和公民自由的“单一议题”选民,收割他们手中的游离票,他们甚至放出了要在十年之内实现联邦全境堕胎自由的豪言,势要解放四十三州及首都特区妇女的子宫。
事实上,开放堕胎权已经是大势所趋,超过一半的州都通过了法案,保障妇女选择包括堕胎在内的节育措施的权利,很多此前未明确禁止堕胎的州,则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一些宗教势力占上风的保守州,从上之下都坚决抵制堕胎的罪行,认为这是对上帝的背叛,任何人都无权剥夺一条鲜活的生命,哪怕它还只是一个幼小的胚胎,它的生存权也凌驾于母亲的选择权。
梅尔辛州的现任州长是保守党的参议员宫禹,他年逾六十,是虔诚的教徒,立场极度传统,当年全国第一个禁止堕胎的法案,就是二十多,年前他提出,通过州议会决议,并由他在法律文本上签字正式施行的,这一举措也为其他保守州做出了榜样,纷纷效仿立法禁止堕胎。
梅尔辛州自六十多年以来,一直是保守党的忠实阵地,选举人团票从未旁落,作为现任州长,宫禹也在党内享有相当高的威望,连总统陆丰林都给足他面子。
但此刻,总统府的一间会议室内,他却气得面庞发紫,青筋暴起,从助理手中接过麻袋,翻转袋口尽数倒出,无数封信件雪片般涌出,顷刻便铺了满桌。
“你自己看看吧,这都是我让人从收发室整理出来的,你知道最近有多少伊丹人民写信来要求你滚蛋!”宫禹满脸怒容,“你既然替他们要求堕胎自由,不如就从你自己做起,让你妈妈把你这胎先打了!”
站在桌边,被他所指责的男人,手放在桌边扶住了几个将要滑出桌面的信封,听了他这番话,也不由怒气丛生,他是伊丹州的参议员,比宫禹小了将近二十岁,在政治议题上拥有保守党成员一贯的传统,但在许多社会问题上立场较为开放温和,认为州政府会禁止堕胎而修改宪法是对公民自由的侵犯,他在社交网络上颇为活跃,放得下架子,粉丝数众多,近年来也替保守党拉到了不少年轻人的好感票。
“如果我母亲愿意的话,她当然有打掉我的权利,可惜她更期待我站在这里,打败你这个老顽固。”伊丹州参议员反唇相讥,“既然有些男人管不好自己的嘴巴和鸡【】巴,那让女人能管好自己的子宫也不错。”
“你——”宫禹怒极,举起手中钢笔,就要砸去,参议员扬了扬下巴,满脸挑衅。
口舌之争俨然要升级为流血事件。
会议室的门就在此时,吱呀一声打开了。
循声望去,在场其他人惊喜道,“小陆先生!”
陆家年轻一辈子侄众多,但能被称作小陆先生的,只有一位。
日光灯下,他步进会议室,如摩西分海,人群纷纷自觉靠边,让出供陆兰庭通行的空间。
“我在餐厅等了半个小时都不见人影。”陆兰庭假意抱怨着,“我知道各位都是大忙人,不过我们的营养师先生向我诉苦,他和手下人辛苦工作了一上午的成果无人问津,他的帮厨委屈得缩在角落给妈妈打电话。”
他手指轻屈,有节奏叩击胡桃木的桌面,语气放松,“我想各位也见不得一位母亲为子女太忧心,还请您,您,您,还有您——”
左手握着拳,四指指向自己,陆兰庭只用拇指依次点过在场高级官员,“拜托您,放下笔和文件,让我们去享受餐厅的工作成果,吃饱喝足,再更有效率地投入到工作中。”
原本会议室里的旁观者纷纷应和。
“我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我迫不及待想尝尝总统府的牧羊人派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秘方,我总觉得和外面餐厅做得不同。”
“你不是说医生让你控糖控盐,牧羊人派也敢吃?”
“小陆先生的好意,我当然是要领受的。”
人群里传递着活跃气氛的笑声,场面渐渐热起来,宫禹却轻轻冷笑,不接他的台阶,眸光扫过伊丹州的参议员,“兰庭,我怕我吃不下,有些人太倒胃口。”
“宫伯伯不会是说的我吧?”
陆兰庭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他面前放的咖啡杯上,液面纹丝未动,杯壁光洁,他用银勺子搅动一下,丝绒般的液体荡漾开,“您是该怪我,这样的低级错误也犯。”
他放下杯子,询问助理,“今天是行政办公室的哪位准备茶水,宫伯伯不喜欢咖啡,让厨房换成罗布麻茶给他。”
宫禹的心脏做过搭桥手术,不宜饮用含咖啡因的饮料,但久病的人往往有讳疾心理,尤其宫禹年事已高,又在本州独断专行太久,向来不愿别人提及他这桩旧病,陆兰庭说他不喜欢,而不是不能喝,这份妥帖令宫禹脸色稍霁,他这个世侄的态度,也传达出陆丰林的意志,他仍是保守党不能动摇的柱石之臣。
伊丹州参议员本想就着陆兰庭的台阶揭过这页,看到宫禹不领情,重新火起,“小陆先生,我也想准点吃饭,但我看宫先生不愿意跟我坐在一张桌上,他当了十二个孩子的父亲,教训人惯了,在我面前也耍起家长威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