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窟岭的一枚石子,激起了江湖惊骇的波澜。
消息刚透出去的一段时期,平民之中疯传在万窟岭峰顶的是没有死成、卷土重来的银鬼,已经散去近三十年的恐怖乌云顷刻笼罩了只求安稳度日的人们,民间一片惨惨戚戚、风声鹤唳。
世家门派们虽然也心惊不已,但到底头脑清晰得多,不会像平头百姓一样,听到有一个用闰气的“魔头”就觉得是银鬼,首先最直观的是,以前的银鬼遍体肌肤都隐藏在异常宽大的白袍之中,而万窟岭出现的人并没有这一身装扮。
其次,当年银鬼在谪真门内修炼成熟、横空闯出时,谪真门冲天的闰气摧山拆地、移树倒河,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卜泓渊为定苍生,挟银鬼撞击谪真门同归于尽,如果银鬼真的未被诛杀、多年在谪真门内休养生息,那么重新出世必然还要冲出谪真门,带来一场与多年前相同的浩劫。而万窟岭这个人来得悄无声息,谪真门除了有些混沌外,没有大的动静。
最后还有一点,那就是银鬼当年的行径可谓仇世,甫一出世就大肆屠杀。而现在这个人在万窟岭一现后就没有了踪迹,并没有什么骇人听闻的恶行。
百姓们迟迟没有等到返回的“银鬼”落下屠刀,终于也捉摸出了点其中道理,惶恐的氛围渐渐变淡了下去。
不过随着那个神秘人的身份越来越明确地与银鬼脱离,世家门派,尤其是五大宗受到的震动却与日俱增——这岂不是进一步证明,银鬼之流并非个例,闰气的确有凌驾于真气之上的力量吗?
那个人现在不动手,不代表以后不动手,“他”抢夺天机玄会不会正是为了在江湖中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希望那人不会滥杀平民。”许殊何思虑了一路,最终觉得自己的忧愁实在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从思绪中抽身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月溶轩门口。
月溶轩的门是开着的,因此许殊何没有顾虑地步入了轩内。
令他意外的是,小金炉似乎正在煮着什么东西,深处的暗门也是开着的,柳优施正愁云满面地坐在里面,旁边还站着一个看起来比他稍浅几岁的年轻女子,看见他后,先是一愣,随后扬起雪白的胳膊打了个媚气十足的招呼。
“……”许殊何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姑娘,欠身回礼。
“许公子,你来了。”柳优施冲他轻轻点了点头,随后焦灼的目光又转移到了身旁的软榻上。
许殊何有了不妙的猜测,他吸了口气,无声地走到暗室之中,视线转过床柱落到了软榻之上,可眼前的情景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静躺着的人眼睛上蒙着绷带,耳朵里塞着药棉,所有没被衣料盖住的皮肤上都被涂满了白色的药膏,但从屋里浓郁的药味看来,她绝不止涂了这点,应该全身都被涂遍了。
尽管榻上的人面容被药膏覆盖,许殊何还是从轮廓得知自己猜对了,果然又是那位姑娘受了伤。
但这伤超乎他想象的重。
“她、她怎么了……”许殊何呆滞道。
柳优施旁边的年轻女子闻言答道:“可能要死了。”
许殊何心口猛的一滞。
“也可能很快就没事了。”女子一个大喘气。
许殊何心情一时转换不过来,愣道:“什么意思?”
“青蝉!不许戏弄许公子!”柳优施厉声呵斥。
年轻女子正是柳优施的二女儿——柳青蝉。柳优施虽然在医术上比两个女儿通透得多,但毕竟不是江湖人,在经脉的伤上还是比既学医、又习武的女儿们见解少些。卜秋台刚半死不活地被一对奇怪的男女送来,柳优施就传信将自立门户的二女儿叫了回来。
柳青蝉耸耸肩:“我就是看这位公子模样好看,忍不住逗……哎,娘我好好说,这位……应该是姐姐,经脉几乎全损了,这样重的伤,能活几乎是不可能的,也确实,她被送来时已经快摸不到脉了。”
说到这儿,她微妙地偏了一下头:“可神奇的是,她竟然迟迟不死,一口气吊了好几天,昨日我竟能探到她的脉了……我从没见过到了这种程度还能回健的人。”
她继续道:“但我的第一句话也不是诓你的,她的脉很不稳定,这样微弱的脉一般是人之将死的征兆。”
柳青蝉说完后,柳优施又低沉地说道:“这个孩子刚被送来的时候,我们以为她必定救不活了,只是抱着侥幸心理给她扎了几个穴口,没有再给她用任何药,但我知道那几针用处不大,她为什么会‘好转’我们根本不知道,所以,也不知道具体该怎样救她,只能煮些愈合伤口的药给她喝……”
许殊何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终是没说出什么。他心里异常堵塞,还清楚地记得这双被绷带缠绕的眼曾经在距他不到一尺的距离凝视着他,眼光沉静又不甘,没有一点笑意——“你为何不先想,它会不会是一件武器?”
昔日有多鲜活,此时就有多沉寂。
柳优施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了身:“青蝉,你一会把药给她喂了。许公子,你的药包我已经放在托盘中了,有外地的药商在等着谈生意,我该过去了。”
许殊何喉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柳青蝉倒是很惊讶,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问:“我喂药?娘,这人到底是谁啊?您怎么对她这么上心?”
柳优施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心想这不就是你日夜崇拜、立为标杆的那个人吗?她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最终,柳优施留下一句“只是个跟你一样的孩子罢了”,就走出了月溶轩。
“……好吧。”柳青蝉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的伤患也颇为同情,没什么大小姐脾气,依照母亲的吩咐去捣鼓小金炉了,走路的身姿婀娜十足,与柳优施的作风一点也不像母女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