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殊何熬好了药,他将药汤灌入早就准备好的一只精致的小壶中,竟是不多也不少,刚好灌了满壶。他用药勺将炉中的小药包舀了出来,另一手在下接着药勺上滴落的汤水,颇有些珍重地将药包放回了托盘上,随后清洗好所用的用具,拿着壶走出了月溶轩。
许殊何在轩外环视了一下,四周秋虫细鸣,远处有巡守的几点火光路过,几颗老树俯视着灯光黄润的小小轩室,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
那姑娘不知转到哪去了,许殊何暗想。看她的样子十有八九受了内伤,按理说不该四处走动,只不过他总觉得那姑娘身上有股倔强,那样潇洒干脆地推门而出,言语行动间不多露一点虚弱,让他忽然不忍心拆穿,最后导致自己成功地挤走了伤号,有违先来后到地占领了月溶轩。
他低头笑笑,故意半掩着轩门没关,随后拿着药壶向马厩的方向走去。他身后笼罩着月溶轩的老树上落下来一道影子,伴随着吃痛的一声“嘶——”。
许殊何脚步顿住。那声痛吟极小极小,发出者显然是未想到能痛至这般,忍不住从嘴里漏出来的,已经极力压抑过了。
想至此处,他没有贸然转身,就着停下的脚步蹲下身拂了拂鞋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似无所觉的离开了。
兰芷药坊的人许多都见过他,知道他每月这一天都会过来煮药。许殊何没有遇到任何盘问,顺畅无比地来到马厩,骑上自己的马驰出了兰芷药坊。他的头疾遗传自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头就疼上一阵,疼得莫名其妙的,寻医问药数年也没治出个所以然,直到听了镇云子的指点来向柳优施求医才得到缓解,只是还需每月按时喝药,不然就会复发。
许殊何借着夜色朝家的方向赶,所骑的骏马四蹄如飞。他常年待在连云峔,很少能有回家的机会。不是镇云子不让回,是他父亲不让回,生怕耽误了他习武练功。只有这几年,他坚持每月回去给母亲奉药再不退让,才得以多见母亲和妹妹几面。
许家离兰芷药坊大约一百来里路,天光乍破之际,许殊何赶到了家门口,在“曌许”门匾下勒了马,叩响了家门。
一声门栓磋动的轻响后,红漆大门自内拉开,一个羊角胡的老头露出脸来,看到门外的人后又是习惯又是惊讶:“二公子!您怎么又回来了?”
“嘘——!”许殊何将一根手指束在唇前,示意老头不要大声,随后轻声安抚道:“不用担心,我就待一会儿,看看母亲和小妹就走。”
他借着半敞的门向里院望了望,问:“郑伯,父亲在家吗?”
郑伯心领神会,答:“老爷去旆县了,估计得今儿中午才回得来,二公子来送药的吧?放心进家来吧。”
许殊何点了点头,将马的缰绳递给郑伯,走进了门里,顺便嘱咐道:“动作轻点,她们应该还睡着,我先去热热药。”
郑伯点头应声,便不再多话,轻手轻脚地把大门关上。
许殊何轻车熟路地来到灶房,灶房里已经有丫鬟和仆役在准备早膳了,他打了个招呼后十分自然地绕到了一个空闲的炉子前,刚准备热药,就被丫鬟和仆役忙不迭地抢过来代劳了。他只得先去沐浴,回来后托着装着温好的药汤的小瓮,走到了回廊里。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许殊何尚带着湿润水泽的头发已被照常扎起,显然是没打算在家里多留。他刚来到母亲门前,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二哥!”
开门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小小的脸盘粉红白皙,看见门外的人后立刻惊喜地小声叫道,然后朝外找寻了一下:“二哥……大哥又没跟你回来吗?”
许殊何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许婉宁的头,温声道:“大哥忙着练功,我代他回来看看你们。”
“培儿,你又回来啦。”许母闻声站了起来,把门外的儿子迎了进来:“今天你父亲不在,快进来让娘好好看看!”
“培”是许殊何的名,而许元昌则名“桓”,都寄予了许父一片热切的望子成龙之心。
许殊何让许母细看一番后,掀开小翁的盖,上面还有一层点心,是他准备好给母亲垫胃的。许母看到,心中欣慰又带了点复杂:“培儿自小心思细腻,这也是我当娘的福,但娘不求你操心这些,你和桓儿只管练好本事,许家的日后指着你们俩呢。”
又是这样,许殊何没有说话,只是顺从地“嗯”了一声,往母亲手里递了块点心。
许母吃着点心,颇为感慨地顾自说着:“你和桓儿常年不着家,我也想得慌,有时也怨你父亲太严厉了,但他到底比我这个妇道人家看得长远,做的一切都是为你们好。宁儿以后要给人作媳妇需要心细点,你们两兄弟不同,练好本事才能独当一面。”
端坐在旁边的许婉宁脸上浮起一点绯红,立刻起身代替哥哥给母亲摆弄汤药,左手上握着一块没绣完的手帕,举手投足间都是闺秀风范。
“老爷?您怎么提前回来了!”门外突然响起郑伯的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