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怀这等人,嘴里说着要低调,但是一路上却也奢华无比,宝馨心里估摸着冯怀觉得自己穿了平常的丝绸衣裳,没有叫西厂校尉开道,厂卫护卫就是低调了。
船停在了岸边,踏板铺好,冯怀已经过了岸边,岸边衣冠齐齐,满眼的五六品的补子。
苏州为天下最富裕的地方之一,虽然和京城隔着千里,但消息十分灵通,冯怀一来,没有特意叫人通传,人都和越好了似得,恭恭敬敬派人递了拜帖,请厂公停船,让他们有幸为厂公洗尘。
冯怀一副平常读书人打扮,头上一顶方巾,天青杭绸袍,手里摇着一顶金陵折扇。如果不仔细端详,还真当他是哪个富裕人家的年轻举人老爷。
冯怀和前来接风的地方官说场面话,他说的随意,漫不经心的。对面常服官员卑微的佝腰,就差没脸贴在地上了。
他一回首,见着宝馨扶着丫头的手从踏板上下来,眉梢眼角的冷漠稍稍融开了些。
苏州镇守太监眼睛毒,走进了几步,“这位想必就是厂公的夫人了吧?”
太监们越没什么,就越往死里鼓捣。宫里太监时兴和宫女结对食。有权有势的太监,到外面置办宅院不说,还会和正常男人一样,娶个老婆,再纳几个小老婆。镇守太监当冯怀也是这类了。
镇守太监这话引来冯怀一哂,他没有解释,镇守太监心下越发笃定,因此也格外殷勤。“今个太太一路辛苦,恐怕累着了,小的已经早为厂公准备了洗尘之处,这会子不如把太太一块带过去,也好休息休息。”
冯怀颔首,“好极,就照着你说的去办。”
镇守太监早就准备好了,宝馨直接被接上一顶软轿,给抬到一出甚是宽敞的宅院里头去。
江南宅院都讲究个精致,苏州园林更是里头的翘楚,宝馨入了园子,吃了一顿饭,再美美的洗了澡,紧接着一头睡到天都快黑了才起来。
她一醒来,就见着冯怀坐她床边上,冯怀看她醒了,展颜一笑,“醒了?”
宝馨睡了太久,脑子塞了一团棉花似得,都还没醒转过来。她两颊嫣红,还和个孩子似得。冯怀摇摇头,这会丫头已经捧了水盆进来,他起身在脸盆架子的折边银盆里把里头的脸巾捞起来拧干,亲自给她擦脸。
“多大的人了,还和孩子似得睡的这么迷糊!”
宝馨脸盖在脸巾下头,热气腾腾的脸巾烘的她暖和又舒服。
“嗯……这又有甚么要紧的,反正冯哥哥也在这儿。”她嘟嘟囔囔的,冯怀一把给她把脸擦干净了。
“今夜里你恐怕不能早睡。”
洗了把脸,那股子迷瞪劲头给揉消了,她坐起来,丫鬟们扶她起来。
“有事?”
“嗯。”冯怀颔首,“真是不管到了哪儿都不得清闲,京城里头乱哄哄的也就罢了,偏偏到了这儿也不能消停!”
宝馨掀了被子,当他面穿鞋,半点也不避讳,“冯哥哥这话说的,这不是说明,你还炙手可热嘛!热闹才好呢,越热闹,赶明儿给你送钱的就越多。”
冯怀不由得失笑,这小丫头妮子,一头只扎在眼眼子里头出不来了。那么多人竟然只想着这个?
宝馨进去穿衣,十几个丫头捧着痰盂,瓷杯,手巾,熏炉等物鱼贯而入。这架势一路排开,简直能把人给吓死。宝馨当初做朱承治身边的大宫女,后来成了有实无名的情人,也只是身边宫女太监任由驱使,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阵仗!
宝馨束手束脚,冯怀隔着屏风,明明没有亲眼瞧见,却已经明了她这种窘迫。他朗朗道,“伺候你就受着,这是你的福气,受得起!”
受得起?的确受得起。
宝馨换了挑线褶裙子,裙子边儿的海马潮云纹,以薄羊皮为衬的金箔钉绣而成,灯光之下,金光熠熠。
头上戴了狄髻,插戴了一整套的头面。冯怀亲自给她把狄髻上的挑心压了压,仔细端看钿儿戴的周正不周正。
末了,他亲自动手给她上妆,他那双手,杀人了得,摆弄起妇人脂粉也是其中翘楚,眉笔到了他手中,轻轻巧巧画出柳眉,前淡后浓,细细弯弯,离得远了,弯弯长长,天生一双俏眉似得。
女人妆面,重就重在那双眉上,眉画的好了,整个人的精神头全出来了,至于胭脂,那都是锦上添花。
宝馨坐在那儿,仰着脸,乖乖叫他摆弄。他给她画好了眉,两颊薄薄扑了层粉,脂粉是扬州的,扬州香粉名满天下,胭脂都上好的色,他指甲勾出少许,用水调匀当,拿棉片沾了,在她唇上一擦。
唇上嫣红,不至于过于浓烈,也不寡淡。浓淡适应,妆容雅致清丽。
她那双俏丽眼,不看铜镜里头的自己,反而冲着冯怀笑。冯怀擦拭双手,“傻丫头,冲我笑干甚么?”
宝馨仰着脸蛋,“冯哥哥手好巧。”、伺候齐贵妃练出来的手艺,他许久没有拿出来了,宝馨这么夸他,他也听到了心里去。
“知道好,出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冯怀拉她起来。
镇守太监设宴为冯怀一行洗尘。这些官场上的过场,怎么样都要过一过的,强龙都还压不过地头蛇,怎么着脸面功夫也该做上一做。
宴上珍馐美味满满一桌,前头摆着场戏,宝馨坐在宴席里,手里端着酒水,周边坐着的都是官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