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氏三兄弟各展轻功跃开,三人互相望一眼,脸上皆有惊骇之色。钟兆英道:“老大,挂了彩啦?”钟兆文道:“不碍事。”他见苗人凤椅子斜倾,坐得摇摇欲坠,心想如此良机,日后再难相逢,只是忌惮他宝刀锋利,刀法精奇,抱拳说道:“兵刃上我三兄弟不是敌手,我们再领教你家拳招掌法。”这话儿说得冠冕堂皇,却不怀好意,乃要敌人。去其长。他三人此来乘人之危,乃是仇杀拼命,并非比武较艺,苗人凤本来大可不必理会这番说话,但他艺高人胆大,一声冷笑,宝刀归鞘,点了点头,说道:“好!”
三兄弟抛下判官笔,蹦跳蹿跃,攻了上来。三人每一步都是跳跃,竟无一步踏行。苗人凤的掌法何等威猛,一经施展,三兄弟欺不近八尺以内,也是钟门武功卓然成家,否则单是给他掌力一震,已受重伤。钟兆英人最机灵,见他椅脚断了一只,已难坐稳,心想依样葫芦,再打断一只椅脚,非叫他摔倒不可,当下又使出地堂拳法,滚向苗人凤椅后,猛地右腿横扫,喀喇一响,果然又将椅脚踢断了一只。
那椅子本已倾侧,此时急向后倒。苗人凤伸手在椅背一按,人已跃起。他恼恨钟兆英狡诈,从半空中如大鹰般向他扑击下来。钟兆英吓得心惊胆战,大叫:“老大,老三!”兆文、兆能双双从旁来救。苗人凤双掌发力,左掌打在钟兆文肩头,右掌拍在钟兆能胸口,两人双双向外跌出。钟兆英几个翻身逃出厅门,苗人凤也已摔倒在地。
三兄弟片刻间均为掌力震伤,见他如此神勇,哪敢进来再斗?钟兆英瞥见店门旁堆满驴马的草料,心念一动,取出火折晃着了,便在草料上一点。那麦秆干得透了,登时起火,顺风烧向店堂。客店中店伙客商见到火头,一阵大乱,纷纷奔出。三兄弟拿着判官笔在门口监视,叫道:“谁救那坏了腿的客人,老子打开他脑袋瓜子!”众人自逃性命不及,又有谁敢去救人?
苗人风见霎时之间风助火势,浓烟火舌卷进厅来,自己双腿不能行走,敌人又守在门口,暗道:“难道我一世英雄,今日竟活活烧死在这里不成?”转眼见南小姐已随众人逃出,心下略宽,火光中见屋角里放着一捆粗索,暗叫:“天可怜见!”爬着过去抖开绳索,在手臂上绕了十来圈。
钟氏兄弟眼见烟火围门,这个当世无敌的苗人凤势必葬身火窟,三人心中大喜,相视而笑。
南小姐当危急时夺门而出,此时却想起苗人凤尚在店内,他为相救自己而受伤丧生,不禁大为难受,珠泪盈眶,正自难忍,猛听得店堂内一声大喝,一条绳索从火焰中窜将出来,一端已卷住门外那株大银杏的树干。接着绳子一荡,苗人凤又高又瘦的身躯已飞了出来。
众人见他突似飞将军自天而降,无不骇然。苗人风左手抓绳,身子。空中向钟氏三兄弟扑去。三钟吓得魂飞天外,已无斗志,当即发足奔逃。他三人轻功虽高,终不及苗人风拉着绳子飞荡迅速,给他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一掷一抓,一抓一掷,将三兄弟先后投人火窟。总算三人武功均高,一人火堆,急忙逃出,但已烧得须眉尽焦,狼狈不堪。到此地步,三兄弟哪敢逗留,马匹也不要了,向南急奔而去,但听苗人凤豪迈爽朗的大笑声,从身后不绝传来。
苗人凤想到当年力战鬼见愁钟氏三雄的情景,嘴角上不自禁出现了一丝笑意,然而这是愁苦中的一丝微笑,是伤心中一闪即逝的欢欣。于是他想到腿上伤愈之后,与南小姐结成夫妇,那个刻骨铭心、倾心相爱的妻子,就是眼前这个美妇人。她在身前不过五尺,这五尺却比五千里、五万里的路程更加遥远。
于是他想到两人新婚后那段欢乐的日子,他带着娇妻一同去拜祭胡一刀夫妇的墓,见坟墓坏处修整好了,他把冷月宝刀封在坟前地下土中,心里想:“世上除了胡一刀外,再也没人配用这口宝刀。他既不在世上了,宝刀就该陪着他。要是他仍在世上,自己自会双手奉刀,送了给他,然后和他相对痛饮,尽醉方休。”
在胡一刀的墓前,他把当年这场比武与误伤的经过说给妻子听。他从来不爱多说话,这一天却是说得滔滔不绝。这件事在他心中郁积了十年,直到今天,方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发泄出来。他办了许多酒菜来祭奠胡一刀,摆满了一桌,就像当年胡夫人在他们比武时做了一桌菜那样。
于是他喝了不少酒,好像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复活了,与他一起欢谈畅饮。他愈喝得多,愈说得多。说了如何用胡家刀法打败威震荆襄的钟氏三雄,从刀法说到对这位辽东大侠的钦佩与崇仰,说到造化小儿弄人,人世无常,说到胡夫人对丈夫的情爱,他说:“像这样的女人,要是丈夫在水里,她一定也在水里,丈夫在火里,她也在火里……”
突然之间,看到新娘脸色变了,掩着脸远远奔开…他追上去想要解释,但他醉了,他不会说话,何况,他心中确是记得客店中钟氏三雄火攻的那一幕……他是在火里,而她却独自先逃了出去……
他一生慷慨豪侠,素来不理会小节,然而这是他生死以之相爱的人……在他脑子里,一直觉得南兰应该逃出去,她是女人,不会半点武功,见到了浓烟烈火自然害怕,她那时又不是他妻子,陪着他死了,又有什么好处?……但在心里,他深深盼望在自己遇到危难之时,有个心爱的人守在身旁,盼望心爱的人不要弃他而先逃……他一直羡慕胡一刀有个真心相爱的夫人,自己可没有。胡一刀虽早死,这一生却比。己过得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