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半山长叹一声,心想这位老太太虽是女流,性子刚烈,胜于须眉,又想此番东来之事已了,无意中结识了一个少年英雄,也算此行不虚,见孙刚峰、王剑英等各自正在忙碌,于是转头向胡斐道:“小兄弟,咱们一起走一程如何?”胡斐道:“好极,好极!”
在他幼小的心灵之中,想到了世间许许多多变幻难测之事,想到吕小妹的报仇是如此,而商老太的报仇却又如此。他与赵半山并肩同行,默默想着心事,走出里许,回头一望,只见商家堡兀自烧得半天通红。
赵半山道:“小兄弟,今天的事很惨,是不是?商老太的性子,唉!”说着摇了摇头。胡斐道:“赵伯伯……”
赵半山转过头来,说道:“小兄弟,你我今日萍水相逢,意气相投,虽然我年纪大了几岁,但我见你侠义仁厚,委实相敬。他日你必名扬天下,为当世豪杰,我何敢以长辈自居?”此时东方初白,赵半山的脸色在朝曦照耀之下显得又庄严,又诚恳。
胡斐一张小脸上满是炭灰血渍,听了他这几句话,不禁涨得通红,又道:“赵伯伯,多谢你教我武功……”心中感激万分,便即跪倒。赵半山一把拉起,说道:“赵伯伯三字,今后休得再出你口。我与你结义为异姓兄弟,可好?”
千手如来赵半山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威名,何等的身份,今日竟要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义结金兰,实是事非寻常。他倒不是瞧在胡斐武功的份上,胡斐武功虽然不弱,但在赵半山这等大行家眼中,毕竟也不过如此,而是敬重他舍身救人的仁侠心肠,觉得他年纪虽小,但所作所为,与红花会众兄弟已无二致。
胡斐听了此言,不由得感激不胜,两道泪水从眼中流下,扑翻身躯,纳头便拜,叫道:“赵……赵……”赵半山跪下答礼,说道:“贤弟,从今后你叫我三哥便了。”一老一少两位英雄,在矿野中撮土为香,拜了八拜。
赵半山心中快慰,撮口长啸,只听得西面马蹄声急,那白马奋鬣扬蹄而来,片刻间奔到了身前。胡斐赞道:“这马真好。”赵半山心想:“可惜此马是四弟妹的,她爱若性命,否则凭你这么一赞,我自然送你。”当下微微一笑,也不解释,问道:“贤弟,你在此间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胡斐道:“我去跟平四叔说一声,当送三哥一程。”赵半山也不舍得立即与他分别,道:“那再好没有。”牵了缰绳,和胡斐并肩而行。
转过一个山坡,忽见一株大树后面站着一人,探头探脑地在不住窥探。胡斐认得他的背影,低声道:“这是徐铮!”心想他师父惨遭焚死,他躲在此处不知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勾当,又记挂着马春花不知如何,说道:“我过去瞧瞧。”悄悄走上前去,在他身后向前一张。徐铮正瞧得出神,不知身后来了旁人。
只见前面二十余丈一株杨树之下,一男一女,相互偎倚在一起,神情异常亲密。胡斐凝神看去,男的是商家堡作客的福公子,女的竟是马春花。但见福公子左手搂着她腰,不住亲她面颊。马春花软洋洋地靠在他怀里,低声不知说些什么。
胡斐虽尚年幼,还不大明白男女之事,但他心中对这个美丽的马春花一直存有好感,见她和福公子这般亲热,心中却也不免微有妒意。却听得徐铮口中发出叽叽咯咯的怪声,原来是在咬牙切齿,又举起拳头,不住捶打自己胸口,显是愤怒到了极点。胡斐笑问:“徐大哥,你在这里干什么?”
徐铮全神贯注在马春花身上,对胡斐的话竟全没听见。突然之间,他大叫一声:“我和你拼了!”拔出腰间单刀,向福公子冲去。
福公子和马春花在大厅上溜了出来,唯恐给人见到,远远躲到这株大杨树下偎倚蜜语。男欢女爱,不知东方之既白。商家堡闹得天翻地覆,他二人竟是半点也不知道,突见徐铮全身烧焦、披头散发地提刀杀来,同时大惊站起。
徐铮双目如欲喷出火来,挥刀猛向福公子迎头砍落。福公子武艺平庸,惊惶之下,急忙后退。徐铮这一刀用力大了,登的一声却砍在大杨树上,急切间拔不出来。马春花急道:“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徐铮怒喝:“干什么?我要杀了这小子!”用力一拔,那刀脱却杨树,反弹上来,砰的一下,刀背撞上他额头。
马春花吃了一惊,叫道:“小心,可撞痛了么?”徐铮伸手使劲将她推开,道:“不用你假惺惺做好人。”跟着赶上前去,举刀又向福公子砍下。马春花见这个平日对白己从来不敢违拗半点的师哥,此时突然发疯一般,知他妒火中烧,不可抑制,又羞愧,又焦急,抢过去拦在他面前,双手叉腰,说道:“师哥,你要杀人,先杀了我吧。”
徐铮见她一意维护福公子,更是大怒若狂,厉声道:“我先杀他,再来杀你。”左手在她肩头猛推。马春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随手抢起地下一根枯枝,挡架他单刀,转头向福公子叫道:“你快走,快走啊。”福公子不知她和徐铮乃未婚夫妇,大声道:“这人疯了,你可要小心。”远远躲开。
徐铮舞动单刀,几下便将马春花手中枯枝砍断,喝道:“你再不让开,可莫怪我无情了。”马春花将半截枯枝往地下一丢,转过了头,将脖子向着他刀口,说道:“师哥,这一生一世,我终究不能做你老婆了。你就杀了我吧。”徐铮满脸紫涨,怒道:“我……我……”左手用力抓胸,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