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斐跟着他穿庭绕廊,见他进了一间青松环绕的屋子。众侍从远远地守在屋外。胡斐绕到屋后,钻过树丛,见北边窗中透出灯光。他悄悄走到窗下,见窗子是绿色细纱所糊,心念一动,悄没声地折了一条松枝,挡在面前,隔着松针从窗纱中向屋内望去。
只见屋内居中坐着两个三十来岁的贵妇,下首是个半老妇人,老妇左侧又坐着两个妇人。五个女子都是满身纱罗绸缎,珠光宝气。福康安先屈膝向中间两个贵妇请安,再向老妇请安,叫了声:“娘!”另外两个妇人见他进来,早便站起。
福康安的父亲傅恒,是当今乾隆之后孝贤皇后的亲弟。傅恒的妻子是满洲出名的美人,人宫朝见之时给乾隆看中了,两人有了私情,生下的孩子便是福康安。傅恒由于姊姊、妻子、儿子三重关系,成为乾隆的亲信,出将入相,一共做了二十三年的太平宰相,此时已经逝世。
傅恒共有四子。长子福灵安,封多罗额驸,曾随兆惠出征回疆有功,升为正白旗满洲副都统,已死。次子福隆安,封和硕额驸,做过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封公爵。第三子便是福康安。他两个哥哥都做聯马,他最得乾隆恩遇,反而不尚公主,不知内情的人便引以为奇,其实他是乾隆的亲生骨肉,怎能再做皇帝的女婿?这时他身任兵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加太子太保衔。傅恒第四子福长安任户部尚书,后来封到侯爵。当时满门富贵极品,举朝莫及。
屋内居中而坐的责妇是福康安的两个公主嫂嫂。二嫂和嘉公主能说会道,善伺人意,是乾隆的第四女,自幼便甚得乾隆宠爱,没隔数日,乾隆便要召她进宫,说话解闷。她和福康安实虽兄妹,名属君臣,因此福康安见了她也须请安行礼。那老妇年纪不小,容貌仍颇秀丽,是傅恒之妻,福康安的母亲。其余两个妇人一个是福康安的妻子海兰氏,一个是福长安的妻子。
福康安在西首的椅上坐下,说道:“两位公主和娘这么夜深了,怎地还不安息?”老夫人道:“两位公主听说你有了孩儿,欢熹得了不得,急着要见见。”福康安向海兰氏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说道:“那女子是汉人,还没学会礼仪,没敢让她来叩见公主和娘。”和嘉公主笑道:“康老三看中的,还差得了么?我们也不要见那女子,你快叫人领那两个孩儿来瞧瞧。父皇说,过几日叫嫂子带了进宫朝见呢。”
福康安暗自得意,心想这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儿,皇上见了定然喜爱,命丫环出去吩咐侍从,立即抱两位小公子来见。
和嘉公主又道:“今儿早我进宫去,母后说康老三做事鬼鬼祟祟,在外边生下了孩儿,几年也不去找回来,把大家瞒得好紧,小心父皇剥你的皮。”福康安笑道:“这两个孩儿的事,也是直到上个月才知道的。”
说了一会子话,两名奶妈抱了那对双生孩儿进来。福康安命兄弟俩向公主、老太太、太太、婶婶磕头。两个孩儿很听话,虽睡眼惺忪,还是依言行礼。
众人见这对孩子的模样儿长得竟没半点分别,一般的圆圆脸蛋,眉目清秀,和嘉公主拍手笑道:“康老三,这对孩儿跟你是一个印模子里出来的。你便想赖了不认账,可也赖不掉。”海兰氏对这件事本来甚为恼怒,但这对双生孩儿当真可爱,忍不住搂在怀里,着实亲热。老夫人和公主们各有见面礼品。两个奶妈扶着孩儿,不住癒头谢赏。
两位公主和海兰氏等说了一会子话,一齐退出。老夫人和福康安带领双生孩儿送公主出门,回来又自坐下。
老夫人叫过身后丫环,说道:“你去跟马姑娘说,老太太很喜欢这对孩儿,今晚便留他们伴老太太睡,叫马姑娘不用等他两兄弟啦。”那丫环答应了。老夫人拉开桌边抽屉,取出一把镶满了宝石的金壶,放在桌上,说道:“拿这壶参汤去赏给马姑娘,说老太太一定好好照看她孩子,叫她放心!”福康安手中正捧了一碗茶,一听此言,脸色大变,双手一颤,一大片茶永泼了出来,溅在袍上,怔怔地拿着茶碗,良久不语。那丫环捧了金壶,放在一只金漆提盒之中,提着去了。福康安伸起右手,似欲阻拦,但见母亲神色严峻,垂下手便即不动。
这时两个孩儿倦得要睡,不住口地叫:“妈妈,妈妈,要妈妈。”老夫人道:“好孩子别吵,乖乖地跟着奶奶。奶奶给糖糖、糕糕吃。”两个孩儿哭叫:“不要糖糖、糕糕!不要奶奶!要妈妈!”老夫人脸一沉,挥手命奶妈将孩子带了下去,又使个眼色,众丫环也都退出,屋内只剩下福康安母子二人。
隔了好一会儿,母子俩始终没交谈半句,老夫人凝望儿子。福康安刼望着别处,不敢和母亲的目光相接。
过了良久,福康安叹了口长气,说道:“娘,你为什么容不得她?”老夫人道:“那还用问么,这女子是汉人,居心便就叵测。何况又是镖局子出身,使刀抡枪,一身武功。咱们府中有两位公主,怎能和这样的人共居?那一年皇上身历大险,也便是为了个异族的美女,难道你便忘了?让这等毒蛇般的女子处在肘腋之间,咱们都要寝食不安。”
福康安道:“娘的话自然不错。孩儿初时也没想要接她进府,只是派人去瞧瞧,送她些银两。哪知她竟生下了两个儿子,这是孩儿的亲骨血,那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