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监狱里了。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我最害怕你跑来非要认罪,非要来陪我。璟,你是聪明的孩子,你想想看,你来认罪,我们谁也逃不了干系,一个是主犯,另一个是从犯,我们两个人都要坐牢,你能帮我减轻刑罚吗?不过是多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可是你在外面,就是希望,你能做好多好多的事情,等我出去的时候,给我大大的惊喜,比方说,你收回了你的桃李街3号,你出了自己的书,你的东西就是我的,我也会特别开心。所以,你千万不要来认罪。你若是来了,我会很生很生你的气,你进了监牢我也不会跟你说一句话的,璟,我今天攥着手里所有的钱想给你买些东西留在这个家里。我看上一个小冰箱,上面还有热带鱼图案呢,可好看了,可是钱差远啦。我又看上一块地毯,大花的,真好看,也买不起。最后我想,只能买些吃的了。我知道不是你的生日。我就是想找个借口庆祝一下。不过我控制得还是不大好,说话乱七八糟的,还非得教你做什么红豆双皮奶。我其实就是心急,想把我会的所有的本领都“传授”给你,嘻嘻。
好了,璟,天亮了,我得走了,一封信写了一夜。你好好保重。
哦,对了,头发剪得是不大好看,不过到了里边这样比较方便。还会长起来的嘛。
优弥
璟把信重新放进信封。站在窗台边,忽然觉得全身涌出一层热气,仿佛是被紧紧地束着,捆住了,不得逃脱。璟开始在房间里乱跑,像是意念绝灭的困兽,到处乱撞,要找到门和出口。她在房间里跑,摸索,眼睛里涌出了泪。
后来璟冲进了厨房。那情景就是一直在她的童年和少年时发生过的。它再次回来了,在决绝的时刻。她拿起了桌台上的剩饭——优弥吃剩下的半瓶牛奶,冷的米饭。璟大把大把地向嘴里塞。心底又有人问自己,璟,你饿不饿?你饿不饿?
璟大把大把地把食物塞进嘴里,米饭沾满了她的脸颊和衣服。忽然她想起优弥曾说的话:
“璟,当你想吃东西的时候,你就想,这些东西由优弥负责帮我吃下去啦,反正我跟你那么好——好得像是一个人一样,所以我吃了和你吃了没什么两样啊。”
优弥,你现在在帮我吃东西吗?你真得吃得很饱了吗?璟慢慢地停下手中吃东西的狼狈动作。
璟去医院接了小卓。小卓知道定然是出了事,她没有按时去接他。小卓等了璟整整一天。天空下了雨,他撑着伞,他们走进雨里。他并没有开口问她,只是顺从地跟着她走。路过一个集市,璟看到了有人在卖热辣辣的烧烤乌鱼,还有烤香肠以及金黄色的番薯饼。璟知道小卓一定很久没有吃饭了,可是她没有钱。他们装作急急穿过人群的行色匆匆的路人,对两边的食物视若无睹。这让璟想起了小的时候,每一次放学回家,她背着背带长短不一的破书包经过那些小摊,她非常地饿,可是身无分文。璟对于它们有憎恶和鄙夷,想着终有一天可以随便地享有它们。然而十年过去了,十年中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在挨饿。现在她仍是一个被饥饿欺负的人。或者可以忍耐,可是她不能亦给小卓这样的生活。
非常远的路,但是因为没有钱,只能步行,所以他们走过了大半个城市。在快到家的一个路口,璟指着一个粉红色招牌的咖啡店对小卓说:
“你看到那里了吗?从明天起,我要到那里去工作了。”
他们都不再说话。雨还在下,而璟忽然发现,小卓为了给她撑伞,左肩整个露在外面,
已经湿透了。
璟和优弥从桃李街3号拿走的画,是宋代沈周的山水画,价值超过了六十万。明代镂空花雕的镜框,价值超过了三十万。优弥因为主动自首,被判入狱四年。
璟去见优弥的时候,她已经穿上了深蓝色的制服,踩着一双灰色的布鞋,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鲜亮的颜色。这是璟第一次看到优弥穿深色的衣服,把她整个人衬得那么清楚。璟第一次发现,这个姑娘越来越清澈洁净了,像是一块好玉,渐渐便透出不能掩灭的光华。她生有清楚的眉眼,虽是粗糙的衣服,却反而显得清秀了许多。优弥在璟对面坐下,她们隔着一面玻璃墙。拿起电话,优弥就问:
“你来啦。”那语气仿佛她在家,而璟是登门造访的客人。
璟点点头,低声对她说:“我很乖,我没有来认罪。”
她立刻说:“这才对嘛。好好照顾小卓啊。”
璟又点点头:“你在里面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谁能欺负我啊?我在里面过得可好啦。喂,你知道吗?别的女犯都要去编篮子,组装零件,可是呢,因为我做饭做得特别好,我现在在食堂帮忙,嘻嘻,至少肯定能吃饱的!而且,肯定手艺越练越好,将来出去做给你吃吧!”优弥说得眉飞色舞,可璟只觉得她瘦了许多,仍是无法好受半分。优弥见璟不说话,又问:“你呢?你找到工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