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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页(第1页)

谢慈抛出去的大腿骨,伴着风抽向其中两个人的头面。疼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上面带着腐肉的恶心。谢慈夺刀抹了其中一个人的脖子,鲜血溅到他脸上的时候,身体里一直压抑着的凤髓,在触碰到如此浓烈血腥的时候,终于爆发了毒性,开始在谢慈的血脉中,一潮又一潮的涌动。头脑开始不清醒了,眼前在一阵一阵发黑的同时,弥漫上了鲜红的血色。潜意识在驱使着他遵从本心做下决定——都得死!这些不知好歹,不长眼的东西,通通都要死在他的面前。而在他杀心骤起的那一瞬间,体内的所有气力好似退潮一般被抽走了。谢慈手中所持的骨头当啷落地,他人后退了几步,后腰靠在了棺盖上。他们再次举刀杀来的时候,谢慈听见了呼啸的风声,但是他垂着头,散了一半的头发,现在他唯一可以自救的方式,就是在这一瞬,趁着还有余力,爆出全身的内力,两败俱伤。谢慈当机立断,决定舍了这一身二十几年的修为,可却迟迟没有等到来犯者的靠近。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很远,又好似很近,有人靠近了,带着一声轻微的叹息。而正是这一声叹息,像是在谢慈的心里拨响了一根弦,弦音震颤着,嗡鸣着,令他放下了全身心的戒备,收起了正蓄势待发的狠绝。──“吾儿。”谢慈确定那不是幻听,他的所有戾气和怨恨都情愿化解在那一声叹息中。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谢慈慢慢的跪倒在地,神志也逐渐的下潜,到了没有知觉的地方,昏昏沉沉的做了一场梦。梦到了二十年前的扬州别院,那空旷安静的屋子里,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多了一个美貌妇人,握着他的手,教他在纸上写字,一笔一画写下了他的小字,照棠。梦中,年幼的谢慈,但是成年的记忆,用那稚嫩的嗓音,回头问道:“娘亲,这是什么意思?”妇人头上的珠翠流转,温柔的笑着说:“天上有明月,应照我儿栖枝头。”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骤然间,耳边又响起与断尘大师初见的那句话──“你若不后悔活在这世上,你母亲自然也不会后悔将你带入这世间。”为人子女,总难领会父母的深意,这好像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少有人能例外。谢慈再次睁开眼时,依然身处在那冰冷的地下墓室中,眼前恢复了清明,他闻到了浅浅的药味,手掌心叠加的伤口已经被一层白色的细布裹着药包扎紧了。他的面前放着一尊铜制的香炉,里面燃烧着不知名的香,闻着像草,有一种清凉的薄荷味。静慧的眼睛,手和脚,也都被包扎了一层伤药。阅袈被扶到一旁,仍旧沉在昏迷中。而另一位年长的女尼,躺在她倒下的位置没有动过,但身上蒙了一层灰黑的布,盖住了脸。她死了。尽管谢慈那一刀有意偏了一寸,但她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而身亡。还有那四位身穿黑衣的杀手,都横七竖八的倒着,各个后脑勺上都流了不少血,所躺的位置头下干涸了一片血迹。谢慈的眼睛扫过这一地的狼藉。耳边响起了断尘大师那沧桑空灵的声音:“你醒来了?”谢慈猛地转头望去,断尘仍旧是一身灰蓝棉布僧袍,身上血迹斑斑,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谢慈垂下眼睛,双手合十,却什么也没说。断尘放下手中的木盆,里面盛着捣烂的草药,她跪坐在谢慈的面前,指了指棺椁,说:“你的那位姑娘藏在里边吧,我想帮她看看情况,可是你太警惕了,我一碰你就要动手。”谢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始终按在棺盖上,昏迷的时间里,都没有任何改变。他盯着自己的手瞧了片刻,倏地一松。耳边好似听到女人轻轻笑了一声。谢慈紧蹙着眉,闭着眼睛。他看不见,也不忍去看。算算从毒发到现在,充其量也才刚过一个时辰。凤髓毒发时,人是闻不到自己身上味道的,但方才芙蕖比他早一刻发作时,他隐隐察觉到了端倪。他将密闭的棺材推开一条缝隙,芙蕖昏睡的侧脸移进了光中。断尘又问了句:“她还好吗?”谢慈转过身来,这才看清断尘的袖子里,正有鲜血在缓慢的向外流淌。谢慈将她的手捞到眼前,撩开袖子,看了一眼。只见断尘两只手腕上的数道勒痕深可见骨,皮肉外翻。她甚至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口,便将别人收拾的仔细干净。谢慈:“到底是怎么回事?”断尘收回双手,卷了衣袖盖住,依旧一片泰然道:“我听见了……”她说的很慢:“静慧住持叫了她们到禅房中密谈,说燕京中回信,叮嘱她们见机行事,说你是个祸害,如有机会,能除便除。”又是燕京。看来是他离京太久,多少人都坐不住了。谢慈盯着断尘说话时,双唇有些艰难的动作,猜想:“你用牙齿磨断了绳索?”断尘很平静的说:“她们发现了我,于是将我制住了。”谢慈:“你这些年……”断尘接道:“……这些年,是头一回发现身边人身份不同寻常。”她的这一生,不仅仅是年轻时所托非人,二十多年的空门清修也是信错了人,恍惚间,好像她的生命自从陷入了泥淖中,再也没有真正逃离出来,就连佛祖给的救赎,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觉。谢慈心中的困惑和不甘,忽然在此刻冒出头来。——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要落到这样的境地?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境况都落得如此惨烈。没有人能完整的顺着心意活下去。棺材里沉睡的人忽然有了苏醒的迹象。芙蕖的眼睛先于挣扎,这是一个人惯于身处陷阱的人,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她没有任何动作,在睁眼的那一瞬间,却对上了谢慈无声询问的目光。是她那微弱变化的声息。凤髓对她身体造成的痛苦已经到了可以适应和忍受的范围内。芙蕖动了动,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很好。可她暂没有力气自己爬出去,谢慈也没有身手拉她一把,芙蕖心知,他与自己一样,也还需要一段时间。山道难行,断尘一介瘦弱女子,恐无余力安置他们。断尘说:“你带来的人,都倒在外面了,但还活着。”谢慈:“是毒。”他看向仍然在地上趴着的静慧住持,她已无声无息,不知是真昏了,还是装死。芙蕖哑着嗓音道:“不要紧,他们会醒的。”谢慈:“你知道那是什么毒?”芙蕖解释道:“南疆的千日醉兰,用硫磺烧可提炼其中的毒性,令闻到的人如酒醉般昏睡不醒。”她是在南疆呆了三年的人,见过那边不少刁钻的蛊和毒,其中就有这曾经名震江南的醉兰。此毒有解药可缓解,但素来没什么用处。醉兰并不会对人的身体造成致命的损伤,远离毒源,在外面有风处多凉快一会儿,自然就消散了毒性,人也会慢慢的转醒。谢慈的表情有些微妙。燕京中想要他性命的人不在少数,但是与南疆有瓜葛的,还真不多。他们在原地又歇了半个多时辰,芙蕖扶着谢慈的肩爬出棺材,谢慈把阅袈提了起来,弄醒。阅袈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缩了起来,头也不敢抬,低声道:“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做不了主,我只能听话。”谢慈居高临下,敲了敲她的头:“你听话?你听谁的话?”阅袈为了保命很是上道:“我听你的!”谢慈撂下一句话:“从头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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