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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页(第1页)

荆韬摇头,道:“一个铜板都没见着。”他晚行半个多月的黄金都到了。朝廷的银子还耽搁在路上呢。荆韬道:“无妨,习惯了,大好日子,别提那些扫兴的事,晦气。”谢慈从善如流,不再提那朝中的肮脏。但他们之间,委实又没别的可谈。最后还得着落在他那暴毙的爹身上。谢慈是不爱提。荆韬是不忍提。他给自己猛灌了三碗酒后,才斟酌着开口:“我记得清楚,六年了……六年前那个冬天,谢尚的的死讯才传到我这里来,我回不了京,托人多方打听,他们告诉我,谢尚死于恶疾。小侯爷,我想问问你,此事,是真的么?”谢慈没怎么犹豫,道:“假的。”荆韬端酒的手一抖,糙酒洒出了好几滴。谢慈很平静地继续说下去:“我父亲死于暗杀,先帝的密旨,授意陈王去办这件事,陈王请了银花照夜楼的杀手,用的是毒。”荆韬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帐外却忽然有了动静。几个年轻的将军摔帘子冲了进来,冲荆韬一拱手,告了声罪,扭头便冲谢慈嚷道:“你说的都是真的?!”谢慈端坐于案前,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他们各个一脸悲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死了爹。也不知这群人在外面偷听了多久的墙角。荆韬身为大将军,营帐守卫森严,不可能不知情。显而易见,外面这些人,是他默许的。荆韬重重的放下酒碗,砸在桌案上,呵斥道:“放肆,他是谢老侯爷的独子。”他转身走下主位,对谢慈一拱手,道:“小侯爷莫见怪,他们都是生在北境长在营里的孩子,家里祖辈包括他们自己都承过老侯爷的恩,这么多年,虽不能见,但一直在心里惦记着。”谢慈说无妨。谢家旧部与谢尚的感情当然非比寻常,他一点都不见怪。他再打量营中这些年轻人。冲在最前面,最刺头的那位,瞧装扮应是荆韬的心腹重将,他们既然已经闯进来了,顺势就赖下不肯走,营帐里多加了几张桌子。荆韬为谢慈逐个引见,几个年轻人都是他手下的八大尉。谢慈只记住那个副官的名字,神凫。他家人倒是挺会起名字的。传言当年秦始皇东巡骑得宝马就是神凫,蹿山跳涧很有一手。再三碗酒。那位神凫眼睛瞄到了芙蕖。芙蕖自从进了帐,一直不言不语地守在谢慈身后,她有这份让人忽略的本事,只要她不出声,就能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生硬地存在着。但神凫眼神好使,他多打量了芙蕖几眼,瞅准机会,硬邦邦开口:“谢大人这是在燕京城里混不下去了?拖家带口投奔来了?”神凫对他的称呼又很值得玩味。谢大人……他许是觉得谢慈配不上他称呼一声谢侯。经他一提,账内瞬间十几道目光齐刷刷投向了芙蕖。芙蕖安之若素地充当个假人。跪坐在地,不吭一声。荆韬清了清嗓子,正想解围。谢慈却转脸毫不犹豫地认了:“是,时局于我不利,晚辈处境艰难,进退狼狈,思及父辈的旧交,才忝颜投奔以求庇护,大将军,晚辈恐要在北境大营里叨扰些时日了。”神凫皱眉一时语塞,无话可说。谢慈一番话看似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可提及要留在北境大营的时候,态度又格外独断。他说留就要留,根本不在乎他们允不允。神凫很盼着荆韬一声令下将人丢出去,他肯定一马当先地动手。可惜,荆韬已经早在几天前就将待客的营帐备下了。酒喝了一半,荆韬体谅他一路奔波,请他回营帐早休息。他见谢慈身边带着个女人,却不像神凫那样多打听,只问需不需要格外照顾,单独安排一间帐子,谢慈做主替她拒了。军营里的帐扎的结实但简陋,帐中的床榻也只够供一个人休息,不过,倒是宽敞。谢慈背对着她解了衣裳:“你守着我,我能安心。”他身上被流矢所伤的地方久不愈合,估计是毒所致。雪白的细布上又浸透了血。芙蕖转身冲门外要了水,清洗伤口,敷药。细布在水里洗干净,晾在了架子上,北境的资源匮乏,无论是食物还是医药,都是能省则省。芙蕖问:“你身上的毒到底怎么办?是解了还是没解?”谢慈道:“有凤髓在我身体里兴风作浪,我都快百毒不侵了,不必理会,它自己会消解。”芙蕖:“以毒攻毒?”谢慈:“可能吧。”芙蕖稍稍放下心,将他的伤口用干净的布包扎好。她端着一盆血水,到帐外环视了一圈,径直走到不远处的矮灌木丛旁边,用力一泼。——“住手!你他娘的……”灌木丛里窜出来一人,头身都湿漉漉的,正是神凫。他骂骂咧咧地瞪着芙蕖:“你故意的?”芙蕖瞪大了眼睛,双手捧着铜盆,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哎唷,怎么草里还藏着个人呢……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怪我这眼睛不好使,大人没事儿吧,我给您擦擦……”见她从怀中摸出手帕作势要往他身上抹,神凫见了鬼似的退了几步:“别,你给我站那!”芙蕖听话地停住了。神凫低头瞧一眼自己的盔甲,直骂晦气,正打算回营换身干净的,忽地不远处火光映了半边天,紧随而来的是尖锐的鹰哨。芙蕖陡然见这场面,听着那哨声,头皮一麻,仿佛让一只巨手给揪紧了。燃火的方向是烽火台。芙蕖只觉得四面八方的守军们猛地整合到了一起,齐齐冲着一个方向而去,神凫也顾不得换新甲了,随手抓过一匹马,嘶吼道:“北鄂进犯,列阵应战!”猝不及防。芙蕖回望着那火光冲天的地方,距离他们驻扎的营地,至少在十里开外。芙蕖不了解北境的布防,远远的,她看到谢慈也站了出来,和她一样,遥遥望着烽火台。神凫先行一步,带走了一批人。其后,荆韬也出了帐,他要稳坐中军,不得轻易出动。但是前方很快传回了消息,传信回来的斥候身中数箭,进营便跌下了马:“大将军,是沧水塞受到进犯。”荆韬急问:“敌军多少?”斥候道:“骑兵一万。”这回可不算是小股进犯了。荆韬道:“沧水塞常驻有五千骑守关,神凫带了一千精兵支援,一时半刻破不了,但此战起得诡异,北鄂人诡计多端,不得不防。”他一抬头,正对上谢慈的目光,荆韬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道:“我猜他们的目的藏得更深,北境大营主力暂不动。”谢慈前脚刚到北境大营,北鄂的游骑后脚便来犯。驻守北境的人各个机警,脑子一转,便由不得自己不怀疑。今晚是歇不成了。谢慈再次被请到了中帐里,陪着荆韬一起研究沙盘。北境的沙盘于谢慈而言,并不陌生。他的父亲谢尚在书房密室中一直藏有这么一盘。谢慈自迈入仕途之后,便离开了扬州那座院子,住进了燕京城的肃安侯府里,他的父亲不再避着他,谢府所有的秘密开始一点一点在他眼前揭开。燕京是牢笼。北境才是谢尚的家。谢尚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他的家。谢太妃是他的亲女儿。原配夫人是他的一生挚爱。谢慈杵在生父的身边,像个人旁观棋局的外人。可是,谢尚纵使恼他、嫌他,也不得不将自己未完的计划托付于他。谁叫谢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呢。谢慈用手撑在沙盘的边上。荆韬和他聊了句闲话:“我晓得小侯爷是以文入仕,不知军事上你通晓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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