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延关在牢房这些时日,杨亮父子并未亏待他。每日膳食不缺,隔两日即有干净衣物送上。
唯一的要求是,默写下王猛授予的军道、商道和民道之学。
如果坚持不写,倒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会“待遇”削减,脏衣服继续穿着,长虱子自己受着;膳食减少,荤食全部不见,最多就是煮过的野菜,苦涩的味道实在难言。
继续强硬,每日两餐改为两日一餐,甚至是三日一餐。
看守牢房的部曲很有经验,知道人能饿到什么程度。按照他对杨广所言,不用颠沛流离,不用带着一家老小躲开胡贼的屠刀,三天吃一顿完全饿不死。
“最乱的时候,战火四起,北地的汉人要么有私兵,可以同胡贼讨价还价,要么就只能沦为羊奴。实在不愿低头,唯有带着一家老小奔波逃命。”
“当年的惨事,家中大父和大君都记得一清二楚。”
“胡贼可恨!”
部曲负责看守吕延,每隔三日为他送饭。
看着吕延从不可一世沦落到狼狈不堪、胡须满面,看到蒸饼和野菜双眼发光,不见半分高傲,禁不住面现冷嘲。
拉开门上的木板,将陶碗送入牢房,看着吕延迫不及待的扑上去,抓起蒸饼撕咬,两口就噎得直翻白眼,用力的捶着胸口,部曲收起讽笑,将一碗清水送了进去。
吕延喝水的时候,仍不忘牢牢抓着蒸饼。
部曲忽然没了嘲讽的兴致,站起身,紧了紧腰间的长刀,再看用力吞咽蒸饼的吕三公子,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胡贼,胡贼!”
口中念着“胡贼”二字,部曲的表情又是一变。
他可怜这胡人,谁来可怜北地的汉家子?
想当初,不是氐贼追得紧,大父怎会失去一条胳膊,大君如何会满身鞭痕。
从北地逃入梁州城,同行的流民十去七八。
入城之后,因伤得不到医治,剩下的人又少去一半。
大父因祖籍弘农,蒙杨使君搭救,方才保住一条性命。自那以后便发誓效忠杨使君,子孙后代敢生出二心,必驱逐出族,永生永世不得再称姓氏。
凡族终郎君,遇上背叛之人必要杀之!
部曲身手不错,被点为杨广亲兵,很是受到杨广信任。此番被派来看守吕延,见氐秦太尉之子落到如此境地,畅快之余又不免唏嘘。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庶人百姓朝不保夕,王侯贵族又将如何?
今日赫赫扬扬,威风不可一世,他日照样国破家亡,沦为阶下囚徒!
直到部曲不见踪影,吕延才放下蒸饼,表情从“热切”变成“冰冷”,隐隐浮现强烈的恨意,对杨亮父子、对桓容、甚至是对王猛和苻坚!
他发誓,只要能回到长安,必要报此大仇!
他日领兵南下,将杨亮父子戮首碎尸,将梁州城夷为平地!
用力的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自伤口蔓延。口中尝到血腥味,吕延半点不觉,又拿起蒸饼,一口接一口吃了起来。
似乎老天都在“照顾”吕三公子。
囚徒的生活很快宣告结束,杨亮派人将他从牢房里提了出去,送上一身新衣,并呈上皂角青盐等物,供他洗漱清理。
起初,吕延心中忐忑,不知此举背后何意。
直到一名幽州参军当面告知,为救他出去,吕婆楼同桓容做了一笔“生意”。事成之后,桓容信守承诺,囫囵个放他离开。
“使君有言,保吕公子平安出梁州城。”
参军年约三十许,相貌并不十分英俊,却天生予人亲切之感,常会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放下戒备。
“北地正陷战火,吕公子如想平安返回长安,还要多加小心。”
吕延拱手道谢。
面上的胡须已尽数刮去,憔悴的神情的依旧不减。比起昔日的吕三公子,风采不余半分,足足像是老了十岁。
见吕延登上马车,独自驾马车出城,迫切想同吕婆楼派来的护卫汇合,参军微微一笑,双手袖在深浅,意味深长道:“此番上路,祝吕三公子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