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白雾之中,由远及近,清雅的居室,天青色的帘幕缓缓升起,露出帘下一抹俊逸的身影。
如雪的白袍,一尘不染,发束竹簪,剑眉入鬓;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
白皙的男性手指,轻抚过梨木花架,怜惜的探向一株瘦弱的春兰,薄唇微张,似有千言万语……
深夜的静园,药味弥漫的内室。昏暗的烛光中,缠绵病榻多日的郭于氏猛然自睡梦中惊醒。怔忡的目光扫过床下值夜的大丫鬟春喜,随即转向阴暗的床顶。
有多少年,没有入梦了?
宏旭,当年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惊才绝艳的幼子!
未及弱冠,十八之龄便殿试得中探花。
红袍金花,高头骏马,御街行走,夸官三日……那是何等的荣光!是当年衰败了近二十年的永昌侯府复兴伊始……
然而,所有的美好,注定是昙花一现;一切,终结在了那个秋季的雨天!
当神色凝重的大儿子带领亲卫从猫眼胡同的隐匿宅院带回那残破的身躯,颤抖的郭于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外出访友失踪多日的宏旭,被人生生挑断了手筋脚筋,割舌削耳,那双曾经璀璨无比的双眸暗淡无光,拼着最后一口气挨到见父母最后一面,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郭于氏,至今也无法忘记那近乎释然解脱的目光……
五天四夜,究竟是遭遇了何等折磨,志向高远的儿子才会目光暗淡,生无可恋,一死解脱?
短短几日永昌侯府天翻地覆,金科探花遭遇残害事件震惊京兆府,直达御前。今上震怒,两个月时间,大理寺联合京兆府查审了一众与宏旭有关联的人,而那下手的人却仍是毫无头绪,唯一有嫌疑的一名翰林院小吏也溺水而亡,末了竟然成为了一桩悬案。
任何人都能觉察到其中的猫腻……
心有不甘的老太爷在御阶下长跪不起,最后终于被今上召见,密谈了两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二人的谈话内容。最终的结果,是老太爷回府后紧闭书房一夜,第二日便上表致仕,随后退居祖宅;并在临走之前,处死了幺子身边十多个伺候的奴才……
十五年了,郭宏旭渐渐被人们淡忘,成为了府中禁忌,郭于氏,也将这份恨意渗进了骨子里,刻意淡化了面上的感伤,却在心里仍然恨着念着。
多少年过去了,猝然早逝的宏旭却从未入梦;今夜的惊梦……是警示吗?
春兰……春兰?
府里唯一名字中有兰字的孩子,只有……兰心!那兰花,是指已然退避春风阁的二丫头兰心吗?
困难的在记忆中搜寻着那近乎陌生的身影,仿佛是年前祭祖的时候偶然扫了一眼,呆头呆脑的,留着厚重的刘海,缩在一众女眷后头,该是有半年多不见了吧……
前几日,好似听一等丫鬟春梅说贪玩落了水,春风阁里召了大夫。本就有些不待见其性情的她越发厌烦,也就没在意。难道,这丫头……
***
清晨的春风阁,因为突来的传话妈妈谭氏而陷入一片沸腾。
内室中,一脸喜色的蕊语、秋蝉小心服侍着郭兰心净面;自从挨了上次的警告,两人便收敛了许多,伺候的也算尽心尽力,是以郭兰心也没有过分责罚,倒是私底下提拔了一个貌丑无靠的粗使丫头,嘱咐着暗地里监视二人的言行,几天来也未见有异动。
一身粗布衣裙,难掩激动的顾奶娘正忙着为晨起的郭兰心挑选衣饰,“小姐,老太太要见您,简直是太好了!这回一定得好好打扮,让老太太看看咱们姑娘长大了!”
千挑万选,才从一堆旧衣烂衫中挑出一件七成新的淡蓝色绣花罗裙,摊开衣衫待郭兰心换上,却发现她面无喜色,仍然穿着半旧的褐色夹袄,坐在桌前纹丝不动。
“小姐,快换上吧,!”
“梳洗打扮?换上?”
似笑非笑的望向窗外,瞟了眼廊下等候的谭氏。通身的干净利落,细眉亮目,倒是个懂礼的,刚才的态度也算恭敬,不像这几日偶然见过的其他丫鬟婆子,眼高踩低。
目光一转,郭兰心含笑回应:“打扮好了,好叫人知道,我过得好吗?”
“小姐……这……”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顾奶娘踌躇着,不知其意。
“今儿,就是要让老太太看看,郭家的女儿,大房的嫡女,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