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拍脑袋,昨晚睡前她还惦记着这事,怎一觉醒来就忘了?
她记得阿竹至今还穿着他之前自己那双长靴,但是要知道在山上干活,穿长靴远不如布鞋方便。
她这里是有几双上年她猫冬时闲下来纳的几双鞋底,可是尺寸是按照她自己的脚来的,阿竹穿肯定不合适。
她瞄了眼一副世家公子穿法却正洒汗劈柴的阿竹,有些心虚,要说师父这身白衣拉出去在街上遛遛那绝对是顶顶拉风的,白衣飘飘,岂非仙哉?
但是在这山里头,穿这身衣服干活却是最坑人的。周清妩最佩服阿竹的地方不是他的力气或是干活的速度,而是他始终能坚持在每次干完脏活后蹲在老井旁边拿块皂角刷刷洗洗,把这身衣服弄得干干净净。
真是个死脑筋,周清妩想。
斧头从高处落下,木材四散裂开,她若有所思地转身走向厨房,心想也是时候该去市集一趟了。
厨房里,她在油锅上摊了两个白面饼,一大一小,阿竹是男子,饭量大,她习惯早上把饼摊得大一点。面饼双面烙得起皮,再撒上一把葱花和一小撮盐,那香味让人闻得直流口水。
她把陶盘摆在方桌上,朝门口喊阿竹,“阿竹,吃饭了。”
阿竹很快速地应了一声,他放下斧头,将劈好的柴拢到一处捆好,然后一鼓作气将柴火全搬到了厨房。
有时候图方便,他们会直接在厨房里吃,只是厨房的方桌是个矮桌,需要坐在小板凳上,板凳不够,只能拿之前那把跛脚的来凑数。
阿竹见她小声抱怨,此前总是喜欢抢先她一步坐了那破凳,后来索性自己伐了几根老竹,打了把新的来,手艺好得让周清妩连连夸赞。
阿竹用牙齿把拉紧袖口的绳子抽出,他好似对这种山野生活很熟悉,挑水砍柴补屋顶,生活技远远赶超周清妩,可惜他已记不得从前了。
阿竹把饼用左手夹到自己的碗里,小口咬下,酥脆的外皮和软香的内层妥帖地安抚了他饥饿的胃,他喜欢细嚼慢咽小口吃食,似乎这样时间就会流淌地慢一些。
“喏,先把汗擦擦。”周清妩见他额上又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向前递给他。
阿竹一直低垂的头飞快抬起来又快速低下,他放下筷子摆手,“不,不用劳烦……”
只是嘴里的饼下咽得太急,他一下子噎住了,头上的汗还没擦干净,又转手去拍胸口,一时间手忙脚乱的。
周清妩见他满脸通红,急忙站起来给他倒了一碗茶水,阿竹就着她的手连灌了几大口茶水。她用手顺着他的背,俯身关切问道,“好点没?”
背上略带凉意的手此时隔着衣物却仿佛是要灼烧了背上的皮肤,阿竹慢吞吞地点点头,却不说话。
周清妩也后知后觉,掌心的触感温热而陌生,她倏地松开手,脸上腾起了两抹红霞。
“那那个,米缸里没米了,待你吃好我们一起下山一趟。”她说完,就疾步走出厨房。
阿竹对着空荡荡的厨房缓缓点点头,耳尖红红的。
吃好饭,他们略作收拾,起先周清妩还有些许不自在,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可是医者,拍拍背有什么不正常的?
如此一想心里底气也足了,再加上阿竹看起来毫无异样地主动担负了大半的药材,所以她心里连最后一丝异样感也烟消云散了。
走之前,周清妩拍着大黄的脑袋,叮嘱它,“要好好看家哦!”
可是大黄不吃这一套,连蹦带扑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背上竹筐里的药材也被它拱地散落了一地。
她有些生气了,最后,还是阿竹放下背上的大竹筐,低下头来哄大黄。
天清亮,青衣女子臭着脸站在篱笆外,篱笆里白衫男子半蹲着,衣摆间隐约露出黑靴,他一臂垂落着,另一只手抚摸着摇着尾巴扒拉着他不放的大黄狗,轻言细语地在对它说些什么。
他对大黄和兔子们总有十二分耐心,语气很温柔,这和他略微清凌的气质稍显矛盾,但细看又很和谐。
周清妩看着他嘴角稍瞬即逝的笑意,有些愣神。印象里,好像只有面对大黄和其他动物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神情。
放下敏感与戒备,他的眼仿若装了一条澄澈的小溪,一眼就能望到底,与善无恶,干干净净。
她不知为何他会选择做刀客,据她所知,江湖上的刀客剑客大多都是刀尖舔血过活,师父说,他们大多数人都是不得善终,拿起刀就难再放下了,金盆洗手最终也难逃仇家的追杀。而他一点儿不像在刀尖上讨生活的那种人,不合适。
他本该不是这样的颜色。
这段时日都是阿竹变着法儿给大黄做吃食的,对于大黄来说,有奶就是娘,便整日在阿竹脚边转悠,对他愈发黏糊。
周清妩听着它撒娇似地“嗷嗷”叫着,朝天翻了两个大白眼。也不知阿竹撸顺了它哪根毛,它终于肯放行了。
两人重新背上药篓,准备出发,可没走几步,周清妩忽而想起什么,折回屋里拿了两顶笠帽,一顶扣在了阿竹头上,“戴上吧,午后日头烈,遮遮太阳也好。”他的身份……好似不方便。
谨慎些吧。
“嗯。”阿竹微微弯腰,方便她给他系上绳子。
“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