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苏竹晞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神情,沉默的跟着行礼。白衍之用一丝剑意将九思托起,说道:“不知者无罪,涣霜刚出魔渊,对世事一无所知,日后在宗门还要劳烦道友多照顾。”“好,以后涣霜就交给我了!”九思立即应道。云知歌的声音又自半空中传来:“行了,误会都解除了。方才也盟主传讯过来,说与其让我们提防自己人,不如让我们一起提防魔修。但这件事,万万不可说出去。所以诸位道友……”云知歌的语气渐渐兴奋,听的人牙痒痒。“诸位道友先别走,我们来发个誓。”修士的誓言自有天道见证,但上千人一起发誓,这场面恐怕天道也没见过几回。这有趣的场面看的云知歌直接躺在躺椅上笑了出来,听得人手痒,恨不得给他来上一剑。云知歌,顶级医修,仙盟长老之一。总所周知,仙盟威严不可侵犯,盟主特许,云知歌除外。在场修士同仇敌忾,云知歌坐着躺椅落荒而逃,这滑稽的一幕看的涣霜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不只是笑云知歌,他更是开心,白衍之的危机解除了几分。哪怕只是百分之几……白衍之看着涣霜第一次露出的笑容,忽然觉得涣霜与他方才离开时有些不一样,而又不知是何处不同。似乎,涣霜一下子长大了,又像是脆弱的随时会消散。这初次的笑容转瞬即逝,涣霜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低落了下来,将自己的脑袋埋在白衍之的怀里。白衍之抱着他,离开这一团混乱的残破灵舟。白衍之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一座比方才那座精巧不知多少倍的纯白灵舟自他袖中飞出,转瞬间变成一座庞然大物。踏上灵舟,开启阵法,隔绝旁人的一切视线。白衍之轻轻抱住涣霜。涣霜有许多话想与白衍之说,他想告诉白衍之,自己将会为他带来一个接一个的劫难。告诉他,自己是个灾星;告诉他……不要再这么抱着他了。他的主人有不少良友,也有了新的同门,只要他点头,什么样的剑没有?为何,为何,他的主人不让他走?他不配,他真的不配。涣霜把自己埋在白衍之怀里,在心里酝酿着无数伤人伤己的话,泪流得越来越凶,那些话却一个字都开不了口。他甚至都不敢把头抬起来。他贪恋白衍之的怀抱,贪婪的将自己沉浸在白衍之的气息中。每一秒,他都想着必须离开,但每一秒,他都不舍得从白衍之怀中离开。白衍之抱着剑灵颤抖的身体,轻声安慰他,哭出来也好。涣霜初回来时,浑身是伤,却一个疼字都不敢喊,只眼巴巴的看着他,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白衍之不要他了。“涣霜?”不知过了许久,白衍之轻声唤道,此时涣霜气息舒缓平稳,不知自什么时候起,在他怀里睡着了。白衍之小心翼翼的将涣霜放置在柔软的床榻上,因在他怀中狠狠哭了一场,此时涣霜眼角有些发红,脸上还带着泪痕,几根雪色的发丝凌乱的贴在他面颊上。白衍之轻柔的将泪水拭去,又将他的发丝整理妥帖。涣霜不知在梦中梦见了什么,眉头皱起,嘴唇微微张合。白衍之离得极近才听清,涣霜说的是,主人,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在这里,我不走。”白衍之轻声说道。他的手不受控制般抚上涣霜的面颊,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他的容颜。百年前,涣霜掉落魔渊的那一幕,同样也是他的梦魇。那个举几大门派之力,他亲自帮忙布设的阵法,变成了一堵无法砸碎的墙,将他隔绝在外,眼睁睁的看着涣霜离他越来越远。自那日起,他的时间仿佛停滞了。旁人都劝他不过是一把剑,他却疯魔般不停找着各类能深入魔渊的珍宝。他与涣霜剑有隐隐的连接,他能感应到,曾陪他斩杀无数魔族的涣霜剑并不能被魔气侵蚀。那个大阵只能坚持百年,白衍之准备好了一切等着,魔族再次归星之日,他将深入魔渊,寻回涣霜。还好,还好涣霜自己回来了。白衍之定定的看着他,他身上停滞百年的时间再次开始缓慢流动。正在此时,忽有一支玉符出现在灵舟之外,轻轻的碰触了一下外层的法阵。白衍之将玉符摄入手中,玉符最外层的信息写道:“自涣霜神识中拓印的记忆已梳理完成”。感受到玉符中蕴含的海量信息,白衍之看着熟睡的涣霜,将外衣脱下,盖在涣霜身上,外衣上残留的白衍之的气息让涣霜的眉头渐渐舒展。白衍之坐在床边,布下几个阵法后,小心解开玉符中的禁制。魔渊深处,浓郁的魔气近乎粘稠,眼前只有一片漆黑。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极为恐怖的存在,正在注视着自己,似乎下一秒自己便会被无形的巨兽吞没。曾经令无数人神智混乱的喃喃魔音响如惊雷,歇斯底里的在耳边呐喊,不止不休。即便只是用玉符看,这魔音似乎仍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让每个人忍不住展露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一成不变的景象不知过了多久,刺耳的尖叫声中突然出现另一个声音。“主人……我要回去找主人……”这是涣霜,是这段记忆的主人的喃喃自语。仍是一片漆黑,这样的漆黑似乎将持续到天荒地老,只有贯耳的魔音相伴。许久之后,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丝光线,暗红色笼罩着一切,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魔物在魔气中游弋。魔渊中没有任何食物,这些魔物彼此吞噬,几乎每走几步便会被卷入斗争中。然后白衍之所看到的,便是一场又一场接连不断的战斗,目之所及,每一个魔物都露出垂涎的目光。只有一个个怪物,没有一人能交流。无休止的搏命,看不到任何希望。压抑的几乎喘不过气的氛围中,偶尔传来涣霜的自言自语。“主人……我主人还在等着我”。在这无间炼狱中,白衍之是涣霜挣扎求生的唯一理由。白衍之忽觉心口被刀扎似的剧痛,他知道这些只是记忆,涣霜已经平安回来了,但每听到涣霜唤一声主人,他都应一句我在。涣霜斩杀无数魔物,越往上,遇到的魔物越强,四周的暗红色越来越淡,直到最顶层。居住在这里的,便是修士们认知中的魔修。那些魔修看到涣霜似乎震撼不已,但涣霜已经精疲力尽,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所有的话语在耳边都变成嗡鸣。魔修们好心的给涣霜疗伤,从未与人交流,涣霜磕磕绊绊的讲出了自己的经历,得知他想去找自己的剑主,四周哄堂大笑。涣霜无措的左看右看,周围的人告诉涣霜,他现在是魔修,他的主人肯定见面就会杀了他。在无数句你主人不要你了的起哄声中,涣霜哭着反驳,反驳声却越来越小。又有人告诉涣霜,现在出不去,如今整个魔渊都被一个大阵封印住了,这大阵防的便是我们这些魔修。但只要等到魔星降临之日,沉睡在魔渊之底的圣族们将会冲破大阵,重回魔星。然后便有人小心翼翼的问涣霜,在下面有没有看到正在沉睡中的圣族。涣霜茫然的摇了摇头,诚实的说下面只有一片漆黑。此后涣霜便住在了这里,每日坐在一块巨石上,呆呆的向上看,等着有一日大阵消失,他便冲出去找白衍之。时常有魔修路过同他打招呼,似乎所有魔修都知道,有一个魔化的剑灵痴心妄想,竟想回去找他的修士主人。日复一日,直至魔星降临。魔气升腾,魔渊中层层地面震动,支离破碎。魔气裹着无数新生魔族,直入云霄。四周的魔修们兴奋不已,有的疯狂吸收魔气,增进修为,有的跟随魔族,借势冲出魔渊。有许多人同涣霜告别,逗他如果他主人真的要杀他,那就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