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哗然,有早知道的也跟着佯装惊愕,立马你一嘴我一嘴跳出来,有赞大将军之志的,有为他安危力阻的,议论纷纷,没个消停。皇帝也是一惊,犹犹豫豫,忍不住在他身后问道:“不知大将军有何退敌良计?”
底下李丰瞥了眼桓行简,观他神情,隐然一副跋扈不羁的模样了,眼皮便又悄然不动耷拉下去。
桓行简嘴角一扯,略微侧眸,算是应皇帝的话:“臣自有对策,请陛下勿忧。”
又进言请太尉桓旻主持朝中大事,皇帝虽不悦,只能准了。
诸葛恪的主力果然是朝淮南方向而来,一朝而至,大肆抢掠百姓,惊得人连夜奔窜。副将见此,谏言不如围攻寿春南面屏障合肥,引桓行简前来会战。
合肥乃吴军北取徐、扬咽喉之地,然而合肥今非昔比,旧城已毁,原址水路通达,有利于吴军发挥水战优势。魏守将索性烧了城池,往西北移了三十里地,远离水岸,城虽小,但西面就是奇峰险脉,地形狭窄,并不利于大军展开。
即便如此,诸葛恪仍决定大军压上合肥,合肥守城者不过三千人马,二十万哪怕日夜轮攻,也该打下来了。
桓行简接到消息时,刚行军不久,卫会等人随军出征,个个换了窄袖马靴,混在浩浩荡荡二十万大军里头骑术甚是考验人。
大腿根磨得筋都颤,卫会直嘶气,他虽会骑马,但在洛阳哪里有过这样日夜兼程的锻造。虞松确是最习惯的一个,掏出个小瓷瓶,丢给他:“士季,多磨几日就好了。”
可怜他一介贵公子,要吃这个苦,卫会咬牙褪去亵裤,不想血水连着衣裳,黏糊成片,一撕,又扯着皮肉疼得人哆嗦。
他那白皙的脸憋出一片绯红,苦中作乐吟起乐府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我年纪还大了几岁呢!”
虞松直笑,,一拍他肩头:“你放心,大将军断不会叫你八十才回洛阳!”说着伸手比划了个数字,“士季,我看你骑马是不得窍门,来,我教教你。”
再到中军大帐,得知诸葛恪如桓行简事先所料,冲着合肥去了,几人不由得松口气,虞松笑道:“兵法说,‘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大将军料他欲以多胜少打合肥,果然应验!”
桓行简嘴角一扬,眼角眉梢有丝丝揶揄:“当年,吴主十万大军攻合肥,也不过草草。诸葛恪大概觉得自己这回人够多,”眉头一动,问道,“合肥现在守将是谁?”
“是张田,毌纯诸葛诞两人防区未对调时,张田在诸葛诞手下,诸葛诞嫌他无才又遣回了中军,等毌纯镇淮南,把他招了去说他可守一方城池。”卫会立刻接话,一双眼睛迅速闪过抹得意。他是百事通,自然大将军问什么都能有问必答。
“看来,公休信不过我的眼光。”桓行简哼哼一笑,张田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高平陵那三千死士中的一员,事成后,有一部外放分散到底下州郡挣军功。
一掀帐子,信步走出,暮色降临,军帐外点点篝火已起,他按剑巡查了营地,一抬头,远眺对面宛如青龙蛰伏沉睡的群山隐约可见蜿蜒线条,上有一泓新月,洒下些淡薄月色四方静谧极了。
“郎君,张田只有三千人,要想顶住诸葛恪二十万大军的轮番猛攻,恐怕不易。”石苞一直跟着他,忧心忡忡的,“是否需要拨些人马过去?”
他收回思绪,轻描淡写道:“诸葛恪的意图就在此,引我出兵,他精锐尽出,此时若是四十万大军混战,无论胜负,我军都会有不少损失。我偏不打,让张田把他给我耗废了再出手不迟,张田要是真没什么本事,他也只配掉脑袋。”
石苞愀然不语,张田同他是一样的出身,自然不像诸葛诞陈泰等大族出身领兵,死便死了,大将军不救也无人替他出头……
脑子里第一次有这么奇怪的想法,石苞也吓了一跳,忙晃晃脑袋,甩干净,再抬首,桓行简捏着马鞭朝不远处一道小溪旁走去了。
溪旁开满野花,月色入水,水银般流动,桓行简把马鞭一丢,蹲下掬水洗了几把脸,清凉爽净。
水珠顺着眉峰缓缓淌下,春夜的月色,总是这般温柔,他忽轻笑一声,想起嘉柔来。她若在,不知道怎么撒欢快活,采花戏水……只一想夏侯至那些话,脸上笑意渐渐凝固,彻底隐去了。
他想到的女孩子,正呆呆趴于窗前,也在看月亮。
嘉柔来茶安镇落脚有几日了。
镇子不大,两面环山,有官道从西边顺河伸延而去,不算是个闭塞的地方。七分田,三分山水,嘉柔到时,正是清晨,天色蒙蒙亮。东风吹得百花开沾着新鲜露水的清芬,吸入肺腑,眼前山水都跟着秀丽几分。
有老人起的早,披着蓑衣,驾一叶木筏,挂上灯,船头立了两只黑羽油亮的鸬鹚,噗通噗通,一个猛子扎进去,再上来喉囊一动,竟吐出一尾小鱼来。
这情景甚是稀奇,嘉柔先是“咦”了声,专注瞧着,等见老渔夫把鱼收起,陡然又变作一声“哦呀”。眷眷的目光,尾随了人很久。
跟凉州跟洛阳,都不一样呀,嘉柔心里惘惘的有对未知的一丝忐忑和惆怅。
入住的人家,是对中年夫妇,膝下只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十三岁,不怕生,大眼睛底下有几颗俏丽的麻子,很淡,跟人凑近了说话才瞧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