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他好好跟着胤禛,将来一家子都能指望他过好日子。挑选这小和子,阿玛他费心了。”皇贵妃欣慰地一笑。想到家里,不禁想起那位出洋相的小贵人,哼笑道,“索额图那么要脸面的人,偏弄了个侄女进宫糟蹋他们家的门楣,这个小赫舍里真是愚蠢至极。”
&esp;&esp;青莲听见这句话,悄悄看了眼皇贵妃,收拾了东西退出来。又唤众人到跟前吩咐:“德妃娘娘被皇上接走的事不要在娘娘面前提起,娘娘好容易安心养身体,过几天再听说什么也不迟的。”
&esp;&esp;她这样吩咐,底下都不敢造次。皇贵妃的脾气不好惹,承乾宫的人都明白。而青莲刚刚之所以会看一眼主子,只是觉得光阴流逝,皇贵妃如今能取笑平贵人愚蠢,实则当年的她何尝不是如此,甚至更加暴虐偏执,以至于落下这一身病如今报偿在自己身上。可她似乎都忘记了,忘了也好。
&esp;&esp;且说乾清宫的轿子把岚琪接走,似乎考虑到德妃娘娘大腹便便,那轿子乌龟爬似的行进。好半天岚琪挑起帘子看也没走多远的路,等她不耐烦了问要去哪儿,随行的梁公公就只会笑:“娘娘稍等,快到了。”
&esp;&esp;岚琪记得自己好几次被皇帝这样接走,去过许多的地方。最让她记忆深刻的,是太和殿前的茫茫白雪,但犹在昨日的事,一眨眼竟已匆匆数年。
&esp;&esp;好容易轿子停下来,岚琪觉得所在之处似曾相识。紫禁城之大,妃嫔大多只在后宫行走,极少会来乾清门以外的地方,这里是朝政的所在,女人不能轻易踏足。可岚琪记得她似乎来过这里,待抬头仰望门上匾额,“文华殿”三个字勾起曾经的一段回忆。不敢想象昔日废墟的所在,如今已重现巍峨庄重之貌,和与之相对的武英殿,终于齐全了。
&esp;&esp;“娘娘,皇上在里头呢。文华殿修好之后,皇上还是头一回来,今天之后才要与大臣们来这里。”梁公公给德妃引路,岚琪挺着肚子一步步走得极慢。为了身体考虑之余,也想好好看看这里的光景。可听见梁公公这番话,忽然停下脚步道,“我一介女流,先于文武大臣来这里,合适吗?”
&esp;&esp;梁公公倒是被问住了,岚琪便差遣他:“你且再去问问皇上。”
&esp;&esp;去的人很快就回来,说皇帝让她放心进去。梁公公更是道:“来打扫的宫女太监不计其数,娘娘您说,这又要怎么算呢?”
&esp;&esp;岚琪这才放下心里的包袱重新入门,紫禁城内建筑大同小异,文华殿也并无过人之处。只因见过昔日的废墟,才会为眼前的一切震惊。
&esp;&esp;皇帝立在庭中,只着了玄色龙纹长袍,长身玉立,丰神俊伟。岚琪见他如是,立定解开了氅衣的带子,交付给身后的环春,一身珊瑚色云雁细锦的袍子,缓缓朝他走去。
&esp;&esp;两人并非许久不见,但凡年节聚会总在大场合上见过彼此。虽没有久别重逢的感慨,可现下心境都不同,四目相接时,心内都掀起涟漪。当日玄烨带着岚琪来看文华殿废墟,彼时的帝王不复存在。而今的德妃,也不再是昔日模样。年岁匆匆,褪尽青涩,一个三十而立越发沉稳内敛的年纪,一个琼花绽放正在最美的年华。
&esp;&esp;细数来,他们之间的矛盾,似乎永远是因为其中一个为另一个思量过甚;细数来,若不论六宫妃嫔不得已的存在,他们之间似乎从没什么值得生分的要紧事。
&esp;&esp;“朕等了你半个时辰了,到了门前,还要磨蹭?”玄烨咕哝了一句,脸上有暖暖的笑意,看着岚琪行礼,伸手扶了一把,摸到她柔软的胳膊,更是笑道,“倒是没瘦,这才好。”
&esp;&esp;岚琪微微垂着面颊,轻声道:“那轿子一路慢悠悠地过来,还不如臣妾脚程快。皇上等久了,怪不得臣妾。”
&esp;&esp;“你如今多厉害,朕竟不知道,你还会出手打人?”玄烨看似皱眉头,却是宠着她笑。岚琪望了一眼道:“不过是推了一把,算得什么动手?”
&esp;&esp;玄烨才略略有些严肃地说:“可你何必呢,你若有什么事,如何是好?”
&esp;&esp;岚琪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好久没这么近距离相望,觉得玄烨眼角多了一道细纹。到底三十多岁了,虽然没了意气风发的青春年少,可岁月在他脸上磨砺出男人的魅力。她只是这样望一眼,就怦然心动,就放得下心里一切不自在。她一直贪恋着自己的丈夫,爱一
&esp;&esp;个人,真真是不由自主,想要包容他的一切。真真是在自己眼中,他的一切都那样美好。
&esp;&esp;“之前的事,是我不好,皇上不要计较了。”岚琪软软地出声,一手捂在他胸前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咱们的感情,是不是就这样结束了。”
&esp;&esp;没有了尊卑称谓,彼此的距离又近一步。玄烨浅笑,稍稍歪了脑袋问:“还有呢?”
&esp;&esp;岚琪的个子差了玄烨一截,即便穿着花盆底子也不够高,何况如今出入都是软底的鞋子,每每看他,总要仰望。此刻尖尖的下巴抬着,不经意露出几分骄傲的模样,她略不服气地说:“皇上往后有什么事,请一定先和我商量。”
&esp;&esp;玄烨笑了,温和地点头:“一定先和你商量。”
&esp;&esp;可岚琪盯着他的眼睛瞧,看到浮在眸子里那一层笑意,不免嘀咕:“皇上这句话又是哄人的。”
&esp;&esp;玄烨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扣,笑道:“你要是不信,朕说什么都没意思。你也该知道,并非事事都能与你商量。朕与你,但求日日相伴的过程,可与朝政,朕要的只有结果。”
&esp;&esp;岚琪收起下巴,微微垂着脑袋:“反正也没有妹妹好让皇上卖了她,臣妾也没别的可操心了。”
&esp;&esp;“哪个卖她了?”玄烨无奈地笑,可却挽起岚琪的手往里头逛过去,一面说,“可惜这里你不能常来,朕会在文华殿内藏书,收尽天下好书放在这里。”
&esp;&esp;岚琪稍稍拉了拉玄烨,示意他走得太快了,她大腹便便不能那么着急地走,玄烨才惊觉自己的疏忽,两人才并肩缓缓走过各处殿阁。岚琪则笑道:“皇上真以为臣妾多爱研究学问?不过是闲来随手翻翻书。如今也不爱这些正儿八经讲经世治国的学问,新鲜有趣的话本子才好看。”
&esp;&esp;玄烨不以为意:“那里头也有学问,但将来孩子们长大了,你不能听不懂他们说话不是?”
&esp;&esp;岚琪望了他一眼,皇帝眼中有着未来,想起胤祚的名字,只叫她心内一紧。昔日嬷嬷的话也犹在耳,太子虽好,终不知能否敌过命运,健康长寿才是太子将来践祚的根本。可若太子无福,继承者的位置随时都会发生改变。那是皇帝与太皇太后对于皇位传承的信念,也是这些日子来,困扰了岚琪,让她迷茫不知所往的原因。
&esp;&esp;“皇上,往后臣妾还能像从前那样,跟您撒娇耍赖吗?”岚琪冷不丁冒出这句话。玄烨正要领她去东侧跨院的传心殿看看,一时停下来笑问,“怎么了?”
&esp;&esp;“这次闹别扭,岚瑛只是其中一个缘故。要紧的是胤祚走后,臣妾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可越努力就越迷茫,突然就不知道将来的人生,该往哪儿走才好。”岚琪安宁地笑着,再说起这些话时,她已经足够坚强,“臣妾一面想要与您亲近,想像从前一样无所顾忌,可又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想到膝下的孩子们,就不敢肆意放纵情绪。对于您,更是总在丈夫和皇帝之间患得患失。不高兴的时候发脾气,心里却害怕您是帝王,这样子发脾气,会不会惹怒您?会不会自此被您厌恶?即便是高兴的事或是稀松平常的事,时时刻刻不在您这两种身份间徘徊犹豫。每一次心情波动,过后都会不断地自责和反省,结果高兴的事高兴不起来,委屈的事也弄得自己后悔不已。日子越长,渐渐地臣妾就厌烦了,甚至见也不想见您,知道您好好的,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