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堪堪已近汴水滩头,忽然从草丛间窜出个西凉小校。眼瞅着一杆寒光凛凛的长枪刺来,曹操使劲全身力气勒马欲停,无奈大宛不听使唤直往前闯,速度又太疾,枪尖生生扎进马脖子。噗通一阵,他连人带马翻倒在地,周身一麻无法爬起。眼见那名小校拔出佩刀就要砍来,曹操把眼一闭——完了!
&esp;&esp;忽然,横地里一柄长刀扫来,真叫利落,生生将那小校人头斩飞,喷血的腔子倒在一边兀自手刨脚蹬。
&esp;&esp;“孟德,你没事吧?!”来者乃是曹洪。
&esp;&esp;曹操忍痛爬起:“我的大宛……”
&esp;&esp;曹洪跳下马来道:“骑我的,快快上马,我步行保你!”
&esp;&esp;“不行!现在没马就是没命,你怎么办?”
&esp;&esp;“滚他娘个蛋吧!”曹洪夹起他来就往马上抱,“天下可以没有我曹洪,但不能没有你曹孟德!”
&esp;&esp;此刻后面杀声阵阵,追兵马上就要赶来,曹操不容多想,打马踏进汴水。这里不是浅滩,河水顷刻间没到了马脖子,不知前面还有多深,可是耳听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他只有奋力催马,头也不敢回地在水里挣命。一般的马到了这么深的水里便不敢走了,曹洪的这匹大白马却也了得,在河里打着滑边凫边行,竟将他拖泥带水驮到了对岸。
&esp;&esp;天已经黑下来,曹操回头寻找曹洪,却无踪影。追兵已经杀到河边,隔着汴水往这边狠命射箭。霎时间,只见水花翻滚,一个大脑袋从水里冒出——原来曹洪见追兵赶来,恐盔重甲沉不得过,便撇了大刀摘盔卸甲,一猛子扎到河里凫了过来。
&esp;&esp;曹操跳下马来,一手舞动青釭剑拨打飞来的翎箭,一手拉曹洪爬上岸来。眼见敌人中已有几个会水的跳下河,曹操不敢逗留,赶紧躲着箭枝丢盔弃甲,与曹洪一马双跨落荒而逃。
&esp;&esp;直奔出三四里,天色已然大黑,后面的追杀声才渐渐消失。可是二人慌不择路,径往东南逃命,渐渐才觉道路生疏。
&esp;&esp;“这是什么地方?”曹洪摩挲着湿漉漉的头发,已觉寒冷。
&esp;&esp;“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往中牟以北去的,咱们迷路了。”曹操不敢停歇,边催马边抻着脖子辨认道路,“顾不得是哪里了,反正向东逃就是,待到天明咱们再寻酸枣之路。”
&esp;&esp;“他娘了个蛋的,这般人怎么专冲你来。”
&esp;&esp;“徐荣认得我。”曹操突然勒住马,颤声道:“我这一走,大家可怎么办?”
&esp;&esp;“这会儿你还有心管别人,天都黑了仗还怎么打,恐怕西凉人也得收兵了。”曹洪正说话间,又见火光闪亮,自前面林间窜出十几个人影,手中都拿着刀枪弓箭。曹操激灵打了一个寒战——还有伏兵!他赶忙挥鞭,欲要纵马突围,却听对面的人扯着脖子喊道:“来的是哪一路兵马,若不回答,我们可要放箭了!”
&esp;&esp;曹操隐约瞧见他们皆是绢帕包头非军兵打扮,连忙勒马,忐忐忑忑回答:“我二人是盟军将校,讨董战败流落至此!”
&esp;&esp;那些人听了,赶紧举着火把跑过来,见他二人共乘一骑浑身带水狼狈不堪,也不再怀疑。“军爷且随我来。”一个兵头模样的人主动拉过马缰绳,又有人脱下外衣披给曹洪,带着他们进了密林之地。
&esp;&esp;曹操起初怀疑他们是此地土匪,却瞧他们恭恭敬敬毫无恶意,倒也放心。少时间穿过密林,突见小山包上有一片营寨,火光点点有民兵戒备。兄弟下马径随这帮人上山入营,又见其中帐篷简陋,还有许多妇孺穿行,当中一座稍宽些的就是中军大帐了。
&esp;&esp;曹操兄弟迈步进帐,瞧当中坐着一人,却是文生打扮,二十多岁相貌俊秀,正在灯旁捧着一卷书观看。
&esp;&esp;“落败之人多谢……相救。”曹操不知如何称呼他好,难道要叫山大王?那人放下书卷道:“我乃中牟县主簿任峻是也。”听他这样一说是友非敌,曹操赶紧表明身份,并将出兵落败的始末详细说了一番。“原来是曹将军到此,在下怠慢了。”任峻听罢深施一礼。曹操脸臊得通红:自己哪儿还像个将军呢?苦笑道:“落败之人,何敢担当。”
&esp;&esp;“我又何尝不是落败之人?”任峻长叹一声,“西凉兵侵扰河南,百姓逃亡,讨逆军又迟迟不进。我家县令杨原便自称河南尹,联合了好几个县的乡勇衙役凑了这支队伍,一面保护家小宗族,一面在这附近与敌人游斗。实指望能够盼来援军,哪知望眼欲穿救兵不到,我等战力悬殊被杀得大败,大人战死,乡勇死伤过半。实不相瞒,在下的妻儿都被他们杀了,只得带领剩下的人在这山林间苟延残喘,正愁无处投奔。若将军不弃,在下愿意带这几百人投奔。”
&esp;&esp;曹操有些犯难,方才一战死伤太重,即便杀个平手,恐怕也已剩不下什么本钱了,按说现在倒是用人之际,可任峻虽有心相随,粮草却从何而出?没有粮,便不能带着这些人回到酸枣县,更何况这营里还有妇孺老弱。任峻瞧出了他的心思:“将军莫非愁粮?我等举义之时,唯恐资粮与盗,已将中牟、广武诸城的府库余粮尽数转运至此,就藏在这山后密林之间。将军即便有千人,也可勉强支撑半载,我等兵败而不逃,全是为了保住粮食以供义军。”
&esp;&esp;“哎呀!”曹操吃惊非小,一把攥住他的手,“君真乃智略广远之士啊!”
&esp;&esp;“智谋广远谈不上,只不过这里还有不少百姓,必须寻个托身之处。我等在此翘首企盼,盟军却不思进取,若焚粮而走未免可惜了。将军虽然败了,但毕竟有志救民水火,敢于冲锋持锐。就凭这一点,在下就甘愿效犬马之劳。”说着任峻跪倒在地。
&esp;&esp;曹操愈觉此人见识非凡,赶忙将他搀起。待他召集民兵计议已定,曹操兄弟顾不得疲惫,亲自打着火把带人赶往汴水岸边接应。却见两方早已退去,只救了十几个重伤在地的未死之人。河滩上尸体成片,有的横七竖八倒在岸边,有的成堆成垛挤在山坡下,盟军被砸得稀烂的粮车陷在水里,西凉军还未死僵的战马无力地踹着腿。
&esp;&esp;听那些伤兵说了才明白。原来徐荣杀至天黑,见盟军虽然受挫却兀自奋勇,便传令收兵,回去固守成皋。鲍信等人找寻不见曹操,也不敢逗留,率领残兵败将星夜逃回酸枣县去了。荥阳这一战,是曹操人生中第一次败仗。他眼看着成片的鬼魅尸体,其间还斜插着一杆折断的“曹”字大旗,心里愈加难受,而再向西看去,洛阳城日夜燃烧的火焰已经熄灭了,不知皇帝是否已经被劫持到了长安……
&esp;&esp;曹洪与任峻拉着曹操的手加以安慰,而他却放眼一片黑暗,不由自主地吟诵道:
&esp;&esp;惟汉二十世,所任诚不良。
&esp;&esp;沐猴而冠戴,知小而谋强。
&esp;&esp;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
&esp;&esp;白虹为贯日,己已先受殃。
&esp;&esp;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
&esp;&esp;荡覆帝王业,宗庙以燔丧。
&esp;&esp;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
&esp;&esp;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