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在意的,是一姓之内的本家富贵,或者说是几家联合下的门第昌盛。不管对于粮锥顶上那一粒米、还是粮锥底层那一层米,他们既不会忠诚,也不会挂怀。
所谓千古不平,我们还要做很多大事……丁午,今夜杀牛宰羊,把粮吃光,把酒喝饱,我们大飨三军!”
两千人的营盘,王镇恶下令,挖了一万人的野灶。灶焰冲天,百里分炙;火头军汉们托着油腻腻的兜鍪,里面是大大小小的石子。
梆子三声响,大小校尉前来捉阄。牛羊有限,蹄血骨肉更是轻重不一,火头军解了牛羊,将肉掺杂分份,做了阄,叫校尉们来抓。抓大石子的得肉,小石子的得肝、得蹄、得骨:
全军将士,仿佛人人暂忘了天亮后的厮杀,肉食难得,个个眉飞色舞。拈着好阄的,背了肉大喊大跳;拈了坏阄的,怏怏地骂一声操,只管抓紧去烤——来日生死难测,先他娘当紧一顿肚饱。
众将齐聚中军大帐,炉下柴禾烧得噼噼,架上牛羊烤的滋滋冒油。刘裕拔了短刀,轻轻割下一块黄瓜条,斫成两段,使干枝插了,起身递给两名马军小将。
索邈赤发黄须,宽肩阔臂,本是主将刘牢之手下一员亲近的健儿——让刘裕拉来身旁坐下。他合掌致个谢,也不言语,轻轻接过了肉条。
向弥道:
“刘大哥,不必客气。我和索将军领命助战,来前,我家敬宣将军千叮万嘱:我麾下这二百突骑,一任刘大哥指使;登山跨海,莫敢不从。”
“倒真有桩大事,辛苦兄弟连夜走上一遭。”
向弥一口撕下枝上烤肉,起身拱手道:
“刘大哥下令便是。”
“你领这彪突骑,沿着洪湖,绕过夏口城南、城西,星夜往汉阳去。”
“汉阳是江陵的屏障,刘大哥,我部只有二百马军,人无重甲,马无马铠,只怕攻不下桓玄主力……”
“你只要率部往汉阳方向佯动。分兵为五队,四十人一队,马尾绑上树枝,来回在夏口城外驰骋,把尘沙漫天扬起来——白昼时日头挂晕,三更天必有大风。你让这五队人马在夏口城外绕圈,朝汉水边上跑个十里;再转回夏口城外,只管扬起尘沙。尘沙一起,守好野外路口;郭铨若是派探马出城试探深浅,格杀勿论,决计不能放走。天明前,我步军出击,金鼓响时,阿弥快来助战!”
向弥领命而去,索邈仍不言语。王镇恶大嚼牛筋,鼓腮道:
“阿弥是好兄弟。我们首战艰难,这时候愿意搭把手的,大家伙都记在心里了。嗨,咱们这一千马军,能见真章的,只有阿弥的二百骑。刘寄奴,明日血战在即,敌众我寡,又为何把这支生力军调走了?”
刘裕唚着一口酒,扑一声吐在长刀锋刃,溅起炉前火点飞腾:
“你还真想用这一两千人强攻夏口的坚城?江夏郡东依夏口,西依汉阳;汉江与长江交汇之处,南岸还杵着一个武昌重镇。我们眼前——这小小的一座夏口孤城,当年孙吴大战刘表,十年也杀不进夏口。你看远处的城墙东门,像什么?像一块墓碑。古来多少江东豪俊,纷纷把性命埋葬在这块碑下。军中连甲胄也凑不来三百副,更别谈攻城器械;拿两千条人命堆上城墙,就是打下夏口,又有何用?以卵击石的事情,我刘寄奴做不来。”
檀凭之和虞丘进相视一笑,两员老将捋起了花白长须。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刘裕道:
“让向弥折腾这一晚上,就是要郭铨睡不着觉。这位西军的郭铨郡守,是有名的桓家孝子:
向弥打马汉江江岸,郭铨必以为,我军不图夏口,实则兵锋直指汉阳北邻的江陵。
你看着,天一亮,郭铨定要出城结阵,率先动手:
他不知虚实,只道北府大举出击,故而必要在夏口城外拖住我军主力,好向桓玄邀功。他也料不到,所谓主力,我方不过区区千人。”
热酒的功夫,北府探马跃营来报:
“报!夏口守军出城列阵,城东、城南扎下两座营壁,结成犄角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