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轴子,你说,这傻子是不是在洪山底下让人拿闷棍把脑袋瓜敲傻了?轴子,你在栏边立了一早上,西北风还没喝饱?底下一群裸汉,看他们牛子有什么意思?”
楼下坛台,那些西军的败军之将被扒去了甲胄衣服,如同褪了毛的白猪。
人人蹲在半尺长短的胡床上面——
颅顶还顶着个胡床。
这些大肚子败将,平时贪财好货,惯于颐指气使,对帐下士卒动辄无端打骂;
此时人人左脚平放在胡床上,右脚脚尖将将撑着胡床的外沿,两肘贴肋,两手平放大腿,蹲姿滑稽,报应不爽。
坛后是已故江夏郡守、大将郭铨的漂亮麾盖,伞盖罩了一把躺椅,椅子上侧卧了一条大汉。
椅前是个八尺的长几,几案左边搭了木拐,右边搁着一长一短两把名刀。蒯恩披甲持鞭侍立坛旁,见有西军败将蹲姿摇晃,一鞭子甩在败将的大白腚上:
“打摆子呢?头顶的胡床别掉下来,谁掉下来,先挨我三十大杖!蹲姿没学过?你们他娘的也配带兵!一篮子烂芋头臭荸荠,奇形怪状,不是瘦弱就是臃肿,你们也踩得上马鞍?你们也玩得动刀枪棍棒?
桓灵宝眼瞎命好,用着你这一帮庸夫劣将,真不知是怎么打下来那么大的地盘……
左边那个!腰板挺起来!大老爷们儿的,腰板得硬啊——
看那下三路耷拉耷拉的,你们就只有嘴硬。
审过一宿了,他妈的油盐不进,问就是校尉,校尉,校尉!
怎么?夏口守军的层级是扁平的,比戏子的胸脯还平?
我就不信了,你们这群王八蛋里没有一条大鱼,我还逮不住个杂号将军了?
趁早照实说话吧,把自己官位军职痛痛快快报出来,你也省力,我也省心……”
西军败将人人自危,人心摇动,开口者寥寥无几;
倒不是忠心于桓家,他们没那么高的觉悟。
只因刘寄奴入城后,纵兵围抄夏口豪强、官家,又把城中大富之户驱出西门,重兵拘押在汉江江边的龟山山脚。
这帮裸汉是摸不透北府大将的心意,怕秃噜出了真实职位,让人绑去建康都城千刀万剐。
楼上,孙处早已醒来,只是身上战疮疼痛,卧榻不起。孙处道:
“索邈回不了刘牢之身边了。索在北府,职位不过骑军小校,大哥拿万金砸的不是索,砸的是那千把陇右突骑。索邈的身边人都红着眼睛呢,他们在府中本无晋身之阶,在大哥帐下,出力便能吃到肉。
洪山一战,受降八千人,大哥手里握着三千具装马铠、五千精锐楚卒,加上索邈的一千突骑,今后对刘牢之那几个老家伙,就是听调不听宣,谁能奈何!
再者,白雉山五百悍匪,死剩七十;莫小看这七十众,随大哥经生浴血,早已成了尉佐之材——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万事具备。”
檀凭之觉少,倦卧于榻上,听孙处言,瞑目深思。老者道:
“昨日入城,刘寄奴不急着抄略,先派徐铁佛封锁了城中府库,之后大开粮仓,赈济饥民。又令王弘丈量江、汉之间的田亩,登记在野的民籍,解除挂靠的奴籍。臧焘在城西拣选降兵中的精锐,刘字大旗挂起来,另有夏口人氏两千余众投军;还有孟氏兄弟,战后就见不到了踪影,昨晚才回城中——
那哥俩,为兄的话少人阴,当弟儿的嗜酒多言,说是被分别派去潜往汉阳、江夏,计算沿途水井、兵驿,勘察形胜,绘制地图。这位刘将军,外粗内细,我观其志,志不在小……”
王镇恶哈欠连天:
“才打下一座城池,这天下太大了。统万众之军,易;定千古人心,难。
老王我也是将门虎子,自幼曾攻兵书,终是没经过几场大战洗礼:
攻战之事,繁之又繁,且说眼皮下面这万把来人,骄兵悍将们,谁心里也服不了谁,永远不是万人聚在一起,而是一堆人为了共同的明天,恰巧相遇在一起。最麻烦的不是营帐里,而是营垒外;刘寄奴所过之处,抄掠豪强世家,杀人白地,手段无情。须知,他桓玄起兵至今,为何一呼百应,横扫江汉?正是因着那些老爷财主的青眼啊。”
孙处强挣起身,支着床大口喘息。这少年平日为人深沉,少见争嘴,此时却向镇恶正色道:
“大晋偏安南朝一隅,共有十四郡,编民在户者,口一千七百四十六万。
复姓司马的公子王孙就不必多言了,本朝世家豪族,首推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从三国至今,又有顾、陆、朱、张,四氏把控江南本土快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