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转身要去,刘寄奴见他腰甲后面夹了根竹管:
“昨夜龟山山下,击鼓时,是你吹的笛子?”
炊家子抹干净脸上征尘,露出稚嫩的脸容;拽过腰后竹管,一双大眼里,夕阳闪烁:
“将军,这不是笛子,是八孔筚篥。”
接过筚篥,数一数,管子上果是八个眼;管口插了个木哨,嘟进嘴里胡吹两声,音色干脆利索,音量极大:
“好管子,不扭捏,这筚篥有汉子气。”
“将军说的是。筚篥本是军乐,由北朝传来;进军之时,辅之以金鼓,其声萧杀,能寒敌胆。”
“你怎么懂这个?”
刘裕打量起了少年:
“昨晚那两笛子,把人吹得手痒痒。”
少年笑道:
“我原是谯王殿下的部曲,鼓吹部曲——专一吹拉弹唱的乙士。西陵郡时跟的将军,以前在那边不快活,妈的没日没夜腮帮子疼。我……我是将军的同乡!”
“老乡见老乡。”
刘裕抚掌大笑:
“以后吃鱼,我更得小心谨慎,怕你他娘的有一天又不快活了,鱼腹藏剑,冷不丁捅老子两刀。”
“不敢,不敢。”
“我级别太低,咱们白直军中也没有花里胡哨的‘鼓吹’,当个炊家子,埋没你这手艺了。”
少年正色道:
“将军,谈何埋没?自古治大国有如烹小鲜,调和五味,埋锅造饭,本就是我职责所在,何况也没耽搁了上阵杀敌。
属下吹着笛子玩菜刀,手里长枪短剑也照料地勤谨,从没让家伙事儿锈蚀过半点;
你再看咱这几个弟兄:
阿斯如,陇右秦人,使胡弓,用弯刀;
张狗儿,外号阴阳先生,原在广陵支摊子算命,堪舆的专家——
陌生的山川形胜,拿鼻子能闻出来哪儿有小溪、哪儿是坑谷;
还有胡六,老本行是土郎中,医术比敬先将军只高不低,上马是兽医,下马是军医——
这孙子进了北府,负责看管马刍草料,倒买倒卖的事儿少不了……兼能治治人头疼、马拉稀的小毛病,谋财害命的一把好手!”
刘寄奴笑拧狼腰:
“杀过敌吗?”
“我也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一马离了西陵郡,追随将军已有两战:
将军用兵,唯爱出奇,赌全局于一掷,舍生死于一博。
我以为,桓玄占有荆楚之地,主力却被北府本部牵制;敌人的弱点,正在于辖区广大、城池分散、兵力不足。
因此,对西军最好的法子,就是出其不意;以骑兵穿插引诱、步甲拉出野战,速战速决……”
刘裕收了笑,谨慎审视少年,缓缓道:
“端了鱼,下去吧。这一战之后,你若没横着,我再去伙房找你。”
少年仍不退下:
“刘将军,我还以为,行军打仗,需要的决不是施恩布义——
小恩小惠,买的来俗人人心,买不来英雄青眼。
当日攻破夏口,将军大散金银,赏罚明正,我孟彦达第一个挑大拇哥!所谓上下同欲、方能得胜;为将者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赢!
为将之道,志在让士卒知道,只要打赢了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志在挖出麾下将士的全部野心!为了这个野心,军心可以如峰如岳,军威可以移山填海!”
“孟彦达,孟彦达啊……彦达,你的野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