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景南楼夜,风流在武昌;
龙笛吟寒水,天河落晓霜。”
紧邻长江,南岸是一面内陆的大湖:大湖多有泥沙沉淀,又被一座小桥分成了左右两面——靠东的叫东湖,另称白沙湖;靠北的水小,称作小沙湖。
入暮时分,八千北府兵夜渡长江,背靠小沙湖列阵。
主将是寒门出身的赌狗,一生唯嗜投机;寒门子弟兵法粗疏,有胆无智,背水结阵,犯下兵家大忌。
昨日派人偷袭蛇山的西军营垒,蛇山山头燃起熊熊火光;赌狗刘裕见到武昌火起,如同嗅了鱼腥的饿狸。
湖前小桥边,孤零零立着一把麾伞,伞边兵将不过三五十人。刘寄奴箕坐在胡床上,不披甲,未提刀,手中只有一杆青竹;垂纶桥下,将军寂寞钓孤月。
“沐长史,你是本地人,这小桥,叫个什么桥?”
月色染就老翁白发,四十年前,亦如刘裕青丝:
“积玉桥。”
“出江夏时,老夫年方二十五;北渡长江,曾在这小桥之上,邂逅过一位姑娘。那年我也嫩着,姑娘也如桃李一般的花信;那时这桥,尚且还叫鲫鱼桥。后来一年乱过一年,本地豪族掳掠了百十来的难民女子,在此开起了热热闹闹的鸡档;沙湖湖岸,彩灯红,花酒绿,不知哪朝的世家公子附庸风雅,把这鲫鱼小桥改了个雅名。四十岁那年,我追随桓温回到荆州故土,系马积玉桥,满楼红袖招——物是人非,天上明月依旧,桥边不似当年:再见当年佳人,眼前已是膀大腰圆的鸨子;当年我们谈的是爱情,重逢后,谈的却是加钟……”
刘裕微笑道:
“有时候挺爱陪老登们聊聊天。举凡年纪大的,混的好的喜欢回忆,混的不好的更喜欢回忆;君其奈何,君其奈何……老沐,这桥名鲫鱼桥,沙湖里一定有鲫鱼闹窝——徐羡之!从你的文簿里给咱撕张草纸!”
正是春夏之交,昼夜温差还大,沙湖湖水寒冷;更兼水流湍急、泥沙驳杂,刘裕的竿子垂了好有一会儿,久久不见上鱼。徐铁佛琢磨不透这位赌狗将军,不舍不得地撕下一张军书里的好纸,狐疑着递给刘裕。
刘寄奴从怀中掏出一把新麦的麦粒,倒嘴里嚼了嚼;半口咽了,半口吐在纸上,又把包着麦粒的草纸紧紧攥实,挥手将纸团扔进湖水。
徐羡之摇摇头,这敢情是打窝呢。纸包窝,纸团入水后被湖水沤烂,窝料则会在水底集中堆积——这是在冷水急水里夜钓鲫鱼的打窝法子。
蛇山的西军大营里,刘钟率部浴血挣命;另有八千弟兄,瘪着肚子戳在前方军阵,也在焦急候令——徐羡之想,这孙子拎根破鱼竿,不研究怎么干仗,研究起打窝来了?倒是他娘的闲情雅致。
刘裕不是姜太公,向来不甘心空军。
十二三岁时,京口城里,饥两顿,饱一顿,刘寄奴常常去西津渡口,撅根竹子,砸弯针头,扯段粗线,渡口一坐就是一整天;
广陵学艺,谢玄曾经讲论渭水钓鱼的古事,刘裕心里寻思,钓鱼不见鱼,钓个屁的鱼?饭都吃不饱,直钩不饿死?
“阿恩,交代你两个事。”
少年校尉,提矛拥盾,轻轻在胡床边蹲了:
“第一个事儿:咱们打夏口前,穷的叮当响,十个弟兄轮不上一副甲胄;你不穿甲,发扬风格,我崇拜你。可是打进夏口了,得甲五千余副,老子现在富的流油,你他娘的还不穿甲,几个意思?全军上下,一个是你,一个是瘸胳膊的王元德,就你俩嫌命长?”
蒯恩憨笑一声:
“知道了大哥。轻快惯了,老想着少负些重,留着气力多宰几颗人头。”
“说了他娘的多少次,军中称职务!”
“好的,刘职务!”
“你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