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同年入职郎属,三四年中,最相投契——这话和我说得,却仅限在你两扇门内。季友,你两兄弟,性情都太轴了……”
汉子收了笑,一字眉拧成麻花,轻轻抚摸起口型的胡子:
“若不是你一封书信,舍弟性命几乎不保。这恩情我记着,留到日后再还你吧!”
“要谢,便去谢那京口狂徒。你还顾得着自己堂弟?如今那狂徒在江夏搅出大波澜,元显公恼恨他,差点把那两三万北府部卒定性成兵变——
只是山高水远,待战事完结,必定还会法办那狂徒。季友,如今吃了你堂弟的瓜落,连官帽子都丢了,下一步怎么想的,预备去哪里喝西北风?”
汉子闻言舒展眉头,洒然又笑道:
“我堂弟大闹蒜山,被那人救去北府后,连月不见音信——前日才得了雁书,他在白直军,过的竟然快意。稚远兄,你说的对啊,轴人在这乱世,本就不配活——
我两兄弟性情耿直,听不进上司的话。我在朝里大不了不上不下,如今贬谪为民,倒是清净了;可我兄弟在军中却几番险遭不幸,他这性子,嗨。”
王谧道:
“轴人太轴,太守原则,军中不喜欢这种人。公事公办,不利于营伍团结——长官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你弟弟在他手下,今已得了将军的杂号;在他手下,堪称幸事。话说回来,此人带兵有些意思;南渡数十年至今,大晋多久没出过这样的队伍,又有多久没出过这样胸怀的将才?”
“稚远,轴人还是有用的;在有的人手里,轴人还是有用的。轴人恪守的底线,于己,对得起良心;于人,对得起天下。一营一军,只可代表个别人的利益,并不能代表天下人的利益——许多事情,必是轴人来办,也只能轴人来办。
天不生无用之人。当今这天下,用得着我兄弟这样的人。”
王谧轻轻笑道:
“你呢?这天下也少不得你。如今远离了庙堂之高,荆楚江湖远大,可有意?”
汉子叹口气,起身出外,撷下两朵木槿花。回屋推大了疏窗,天心将圆,明月入户,汉子沸滚了一壶花茶:
“我断粮了都不着急,你替我急个什么?入秋太燥了,莫上火。这木槿花清热利湿,凉血解百毒——稚远,先饮此一碗。”
传茶接了,吹干净水沫,却不喝,王谧将粗陶的茶盏放回几案上:
“你傅季友凉个屁的血?再不寻个营生,凉都要凉透了。建康城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我替你盘算了几个晚上,思来想去,不如滚到西线战场搅一搅马勺?”
汉子品咂茶汤,微笑不语。
“去历阳军吧?我向元显公求一封谕令,派你到平西将军府上做个实权参军。历阳军待遇不差,吃得吃个肚饱。”
汉子唚一口茶,咕嘟两下子水,连着隔夜老痰,倏尔吐在地下。
“那么到东军去。谢家是我世交,我父亲说得上话。那二十万东军,到荆州便是野炊去的,数月来不交一仗,你手无缚鸡之力,到东军大帐里,给谢家老儿在后方出谋划策,安全些。”
汉子仍不答,自顾自饮罢一盏茶,甩甩茶盏,茶根都飞了。
王谧摇摇头,嘴角微笑,面目却装的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