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五千余众的兵丁,卷旗竖甲,逶迤有序地穿行于曲阳岭头。
领头的将军拄刀立在羊肠路侧,一双鱼泡眼,漠然扫视着疲惫行军的众兵。
“谢将军,营幢里人人的水囊都空了,粮还将将够五天的。似这样星夜遂行,怕走不近沌阳,先要累倒个半数……”
景山抿了抿干枯的两唇,哑声道:
“岭阳不是早早标刻过几处山泉山涧?前夜过水源时,不曾取过水么?”
“将军,怪也怪哉。这岭间几处涧水,原本都是三冬的长流水,路见不知何故,今番一一都干巴了——水道里泥还是潮的。前晌独独过了个空潭,潭水黑绿黑绿的,粗布滤了三五次,还是喝躺下几个试水的兵,胆汁都叫人呕出来。因此实在不敢取那水……”
谢景山抚着路边一株老柿树,拿手抠了抠树皮,若有所思。树下冬日斑驳,长刀忽然出鞘,紫铜色的刀身射出一道寒光,唬的身边校尉右眼猛跳。
谢家小子手中长刀,鞘是蛇皮,刀背铜装鎏金;刃纹长年见红,教血泡的磨不出本来面目,日照如紫。景山手持这蛇鳞金背刀,轻轻刮拭着柿树树皮,簌簌落地的却是点点煤渣。
刮的干净,方才见出这柿树桩子上早被东军掀了充当路标的一截无皮树干。
景山拧紧乱眉,低声道:
“这荒郊野岭,前面村居田郭还有十五六里路程;曲阳虎豹横行,附近野民更是少有涉足深山之人。你见这树,低处的柿子叫人够了就够了,可那树头的冬柿也被摘个干干净净……这棵大树上的树皮,是月前我军开拔汉南时,我亲手刮下充当路标的。留心,满山路标都被毁坏,我看水源不是枯干,是被人直奔岩岫间的涧水源头提前堵上了;那汪儿窜稀的潭水,贼子估摸也下好了药吧。传我命令……”
戒严的令状还没钻进校尉耳朵,无名风作,卷得山里枯草衰蓬刷刷地响。行军众兵拢手护了眼睛,刚低头吐一口飞沙,忽听得山摇谷动,夹岭的岩窠里人头攒攒,喊千万声杀!石轰箭雨,一齐并下!
谢景山面色如常,沉默着倚了柿树,单手挑开怀中酒囊的木塞,愣然喝了口凉酒。飞箭把树背面钉成了刺猬,山路上一时也躺满了倒斃的东军豪猪。
这支东军却不是猪,是精兵。突遭狙杀,谢景山部快速合拢,行军的一字长蛇在箭雨里转瞬集结成盾。任飞石羽箭如浪如雨,将士岿然,临危不乱,景山练兵不可谓不精。
“诶!”
夹岭之上传来老迈的呼喝,忽又石歇箭停:
“东军的小弟兄们!北府白直,后军全员战士,在此恭候多时啦!前后掐着你们的,还有三个营的陷阵徒兵、四千人的重甲义队!”
“我叫老泥鳅,我代表刘寄奴将军,敬问谢景山麾下将士无恙!你们,已经被包圆了!今日别别扭扭操练一顿!谁也不痛快!”
“我!老泥鳅!我给小弟兄们预备了两道吃嘴儿!”
“一道是扔不完的大石头!一道却在岭下面,那是胡家村里热乎乎的出炉大饼!油涔涔的走地鸡汤!我们是西行灭桓的义士,想干我们,我们跟你干到底!寻思着干不动了,惦记着老婆孩子,把盾牌扔喽,把刀双手举起来,赶紧着换双木箸!北府兵!愿意陪着东军弟兄们一道儿坐下来!弟兄们!抓紧着吃点喝点吧……”
刘钟披挂三重鳞甲,外罩错银明光铠,缩在岩窠里一昼一夜了,捂的不能再憋闷。九股钢叉狠狠戳进土泥,刘钟鼓腮撕烂半张油饼,咬牙咀嚼道:
“泥鳅,废他妈什么话,羽箭招呼两轮,我带哥几个杀下去!”
“再喷会儿。这谢小子不是吃素的,这一场杀,咱们少死一个是一个……小刘钟,你他妈的,眼下在尿壶里煮饭,你以为老子不急着动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