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言财色之于人,譬如小儿贪刀刃之蜜,甜不足一食之美,然有截舌之患也。”
萧景廷没有回答阮清绮的问题,仿佛怕自己一开口便要有“截舌之患”。
他用手扣着阮清绮的下颔,盯着她,难得的出了一会儿神,想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他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他的生母还未死,他们还在冷宫里,他还是后宫里一个少有人知、需要瞒着帝后的“秘密”,哪怕仅仅只是活着都要提心吊胆、如履薄冰,都需要旁人的怜悯与恩慈。
那一天,他捧着碗,坐在门槛上吃肉。
冷宫里一向少吃食,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他是真的很久没有吃肉了,哪怕那碗里的肉都是肥肉,都已经凉了,但他还是很珍惜的捧着碗,认认真真的吃着碗里的肉。
在他身后是破败的宫殿,朱门褪色,帘幔低垂,空中有金色的尘埃上下浮动着。
细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这破败的宫殿中传出。
他没有回头,只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肥肉。
有什么好看的呢?哪怕不回头,他也知道身后是什么——他记事很早,自然也见惯了那些场景,知道自己回头后只会看见那些白生生的肉。
就像是碗里的那些肥肉,白,腻,而且恶心。
吃多了总是容易泛呕。
想到这里的时候,萧景廷闭了闭眼睛,眼睑低垂着,乌黑的长睫却微微有些发颤,像是他此刻极力压抑的情绪。
阮清绮对他的反应却是恍若未觉,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晕乎乎的,一个个的念头生出,还未等她想明白便又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因此,她越发的迷糊起来,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阵的发热,本能的想往更清凉的地方贴去,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面前的手臂,撒娇般的往人怀里蹭去
她这样蹭着蹭着,总算是把萧景廷蹭得睁开了眼睛。
虽只是闭眼睁眼的功夫,萧景廷眼里的神色已然完全的沉淀了下去,眸色极淡。他扣着阮清绮下颔的那只手慢慢的往后移了移,轻握成拳,然后便在阮清绮的后脑勺敲了一下。
阮清绮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一声都没来得及出,整个人便已软软的晕了过去。
萧景廷长臂伸展,将那个软倒的人搂到怀里。然后,他抱着阮清绮,将之平放在榻上,让她在榻上躺好了。想了想,他又拿了一条毯子给人盖上。
眼见着阮清绮安静的躺在榻上,萧景廷暗暗的松了口气,心想:这会儿叫人进来也是麻烦,倒不如叫她安生些。这么晕着晕着,或许就能熬过这阵子药效了吧?
这般想着,萧景廷的目光便自阮清绮的面上掠过,随即便又看见了她散乱的发髻——大概是她适才蹭人手臂时不大小心,她的发髻上插着的几支金簪都有些歪了,发髻看着也有些凌乱,另有几缕乌发自她鬓角滑落下来。
萧景廷沉默片刻,伸出手,替她将发间歪了的金簪取下来。
一支又一支,柔顺的乌发无声洒落开来,如同华美的丝绸,映着午日里明明的暖光。
阮清绮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疼,就像是宿醉过后一般,思绪似乎也迟钝了许多。
不过,在她醒来的那一刻,还是很快的想起了先前的一些事情,到底没敢继续躺下去。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捂着自己有些的额角,另一只手则是按在榻上,慢慢的直起身体。
待得她用手撑着身体坐正了的时候,阮清绮方才慢慢的睁开眼睛,看了看左右。
萧景廷正坐在一边。
木几上的饭菜酒水都已被撤了下去,小小的木几上竟是摆了一摞子的折子。
萧景廷正坐着看折子,听见声响方才侧头看了一眼。他眼眸黑沉,看人时眼里似是闪着些什么,很快便又掩了下去,重又将目光转回自己手里的折子上,漫不经心的开口道:“醒了?”
阮清绮有些含糊的“唔”了一声,然后又竭力回想自己晕睡之前的事情。
那药既是名叫“玉棠醉”,药效也果真便如烈酒醉人一般,阮清绮醒来后不仅有着酒醉后的晕眩头疼,还能模模糊糊的记着自己“醉后”的一些场景举动。不过,阮清绮也是要脸的,想起自己“醉了”后攀着萧景廷的胳膊使劲乱蹭,她就觉着脸上烧得厉害,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不过,想到自己为什么会“晕睡”过去,阮清绮还是没忍住,抬眼瞪了萧景廷一眼:“不是说,叫几个宫人伺候着就能把药效熬过去的吗?你为什么非得要动手?”
阮清绮忍着头疼,回想着自己最后那点儿的记忆。想了想,她又伸手往后脑勺探去,想着摸一摸自己后脑勺——就萧景廷当时敲那一下,指不定就敲出个大包来了呢?!
然而,萧景廷却是浑不在意,听到这声质问,他连头都没回,只随口道:“你揪着朕的袖子不放,对着朕动手动脚的,朕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如此了。”
阮清绮虽然也觉得自己当时揪人袖子不放人时确实不对,但她心下还是觉得这事大错在萧景廷,有理有据的反驳了回去:“我就只是揪你袖子而已,又没有捂着你的嘴?实在不行,你开口叫人进来不就得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陛下难道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