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悠悠,山河邈邈。蹄音阵阵,尘沙滚滚。暮春的傍晚,本不应如此苍凉。然而现在,天边仅余的一抹斜阳,却将寥寥几片残云映成了惨淡的暗红色。远暮天际,偶有尖萧刺耳的鸟声鸣唳,却不知是何种猛禽盘旋来去。
暮色将至官道无人,唯见器宇轩昂镇定自若的壮年官员置身高头大马之上,身前官帷耸立鸣锣开道,身后亦有十数人等车马随行。“冷面寒铁”周志新,以诸生身份进入太学,官大理寺评事,以善决狱称,嫉恶如仇廉洁奉公,明洪武二十四年进大理寺卿,官至三品。身负圣恩唯恐有怠,周志新圣上榻前临危受命,出离京师亲往河南,彻查洛阳军务参政王加禄私存赈灾官粮一事,如若案情属实遂即将其带回京师严办。
周志新本自神色严肃正襟危坐,放目远望之际却突然凝额深思面露疑色,他已注意到了前方不远的人影隐现。只有一个人,一个独身行路的旅人,牵着一道孤寂落魄的身影,或许也是一个来意非善的不速之客。
垂首缓行的清癯少年,身着素衣背负长剑,双眸微合眉宇黯然,眼见朝官耳闻锣鸣却仍旧迎面行来不知退避回让,其身其行胆大妄为,其举其动匪夷所思。
“来者何人如此大胆,朝廷命官出行,还不速速退让!”已有官员严声喝令。
“既然你们自己都如此说,那便更加不至弄错!”少年勾唇浅笑之际,已然一步纵跃飞身起剑。
众人意料之外猝不及防,在少年的突袭之下早已手足慌乱溃不成军。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少年身形飘逸轻功超凡,光影飞旋之际横越数人屏障,三尺长剑直捣黄龙,顷刻之间周志新便已被少年掳下马来,做了少年剑下的垂死质子。眼见少年孤身直入一击得手,长剑横架周志新脖颈,众人见此情形皆尽箭拔弩张横刀相向,却是不敢轻举妄动挪移半步。
“周大人,得罪了。”少年音色清冷低眉垂目,手臂微扬手指发力,指尖划落之际已将周志新上身数处穴道紧紧锁死。周志新急杵捣心目不转睛紧盯少年,额上汗珠涔涔滚下,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口中却仍不得发出一声呼喊,只觉气血滞瘀更如泰山压顶。
“我已点了大人的哑穴,大人还是不要枉做挣扎。否则……”少年似笑非笑言而未尽,右手长剑紧握未有半分松懈,左手却已从周志新腰际摸出一块黄金令牌。
周志新横眉冷对面色铁青,似是已经对少年此番不义之行的确切目的了然于胸。
“皇家之物,果然十足真金。圣上手谕,更加不同凡响。却没想到,我竟有幸触其实型。”清冷少年将掌中令牌轻轻掂起,唇角微扬面露逸色,却似将皇上的圣令当成了平日里手中的把玩之物。少年的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周志新身前寸方的一抹黄土,眼神之中不带一丝涟漪,似是对钦差大人甚为不屑一顾,不曾注视周志新惊疑面容半刻分毫。
少年放声清啸手臂扬出,黄金令牌平置掌心,一道赤影立时自天际尽处振翅飞泻而来。黯赤飞禽羽翼横展,迅雷之势俯冲而至,长翼过处掠起一道劲风。锋利狞爪将少年掌上令牌一抄而起,赤禽顷刻尖唳展翼腾空翱翔,身形消逝无影只在流光瞬息之间。
昂首侧耳淡然一笑,少年指尖又再触及周志新胸膛:“周大人,遗失圣物,可是欺君之罪?”
周志新“咳咳”两声,呕出一口浓痰,喉中知觉逐渐恢复,却是被锁哑穴已然开解。“忤逆不道,罪犯滔天。斩首之刑,犹未为过。”周志新冷冷看着眼前自在安然的少年,凛然相视从容应答,且将心中疑问一并托出,“阁下究竟是何来历?抢夺圣物意欲何为?”“冷面寒铁”毕竟纵横官场已数十载,多见典狱刑罚灾祸生死,此时突遭挟持惊魂未定,仍能处变不惊泰然置之,待时而动气魄慑人。
“如此说来,我这个罪魁祸首倘若就此离去,便是遁匿踪迹逍遥法外。而大人失了圣上之令无从交待,便是欺君犯上死罪当诛。大人本是无辜遇刺,却要因此获罪做我替身赴死,岂非是对大人颇为不公。”少年摇首轻笑右臂一扬,竟自挥手抛却掌中利器。长剑飞离身侧数丈有余,一声清吟没入三尺黄土。
眼见少年突然又行惊异之举,四下众人皆是始料未及,仓惶之中不禁面面相觑。然而少年依然近距立于周志新身侧,况且周志新身上尚有若□□道被制,一干人等仍旧不敢前行营救。
“阁下孤身一人突袭而至,似乎并非为我性命而来,却像只为夺取圣令,一番说话语带玄机,更令下官不得其解。”周志新面色不改方寸不乱,言语灼灼字字中的。
“大人竟然还未看出,我已弃械投降束手就擒,只待大人将我缉拿归案。”少年轻笑反问,手到之处周志新穴道尽解,“大人却是还在犹豫?此刻难道不该打道回京禀明圣上,将我送至狱中留待秋后处决。”
“阁下……”周志新一惊非小竟也语塞。方才少年还是行动迅疾攻己不备,来势狠绝一击即中,自己人马不攻自破。他为官数载历尽风波,而对现下少年突兀异常的荒诞行径却也只有瞠目结舌。随行众人眼见少年武器脱手,周志新又似回复活动自如,自然疾步上前将少年团团围住。
周志新终究久经风霜,并不会就此怯懦,冷眼凝视前方依旧淡定从容的少年,临危不惧义正辞严:“阁下单枪匹马夺取圣物,也是胆识过人本官敬佩,不过国有法纪责有所归,阁下虽然深明大义迷途知返,但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本官依据法理而行,阁下仍旧罪责难逃。虽说阁下现在弃械止斗甘愿伏法,但是阁下难道不怕本官抢先下手取你性命?”
“大人当然可以此时将我就地正法,不过圣上手谕失落何处,大人便将永远不得而知。可是如若留我性命,大人不但可以套取线索追查遗踪,又可禀明圣上以证自身清白。我相信大人为官处事,不会不留转弯余地。”少年垂首而立不卑不亢,神色逐渐变得严肃凝重。身上仿佛有着与周志新不约而同的处变不惊泰然自若。双目神态迷离,却又似乎从来未将自己看作是待被斩杀的问刑囚徒。
“你……”周志新皱眉凝目思索良多,纠结之心溢于言表,竟然久久沉默未发一言。身边众人却见少年无意反抗好似束手待毙,有好勇者便已挺身向前,将少年双手背缚押至一旁,却又惊少年武艺高超或会脱逃,一时之下竟对少年拳脚相加。
“够了!”周志新大吼喝止凛颜怒目,“他是自甘被伏不用武力,若是他想逃脱又或大开杀戒,纵使横拦竖挡暴力相向,此处又有何人能够与他相抗!”
出师未捷突遭变故,没想到一个不及弱冠的小小少年,如此轻易便抢去了圣上钦此的令牌。这可是此行至关重要的圣上之令,遗失圣令事关重大,周志新已是性命堪忧。事已至此更恐旁生枝节,又见始作俑者自守伏法,惊魂甫定再三考量,周志新终于痛下决心。
“回京!”周志新语意坚定当机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