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长公子李苾,今年已十二岁了,銮铃自是知道,不仅如此,薛氏还为太子生了次子李茝,今年也已七岁。是以太子年三十有六,膝下共有三子,皆是眼前这位薛氏所出。銮铃还听说,这位薛氏虽是续弦,十几年来却得太子独爱,所以薛氏进门后,太子未再纳侍妾。銮铃原本看太子阴鸷,不信这些传言,当下瞧见薛氏说话时满面幸福温暖,是绝然装不出来的,不禁暗暗羡慕。
薛氏说着,似是有些窘,便淡淡垂下头,她看着怀中兀自抓挠着转风车的李蕙,又笑道:&ldo;要是喜欢孩子,倒不如来找我,反正我一个人闷着也是闷着。&rdo;
銮铃瞧着薛氏倒也不像是虚与委蛇的客套,然而,在这云波诡谲的大唐贵族圈里,她也不知能信或者不能信。薛氏又笑:&ldo;今天本就是有些闷了,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想来和你说说话的。&rdo;
&ldo;太子妃闲了也可以抱着蕙儿来‐‐我可以这样称呼小皇子吗?&rdo;銮铃也笑。薛氏点头,很高兴的样子:&ldo;当然!我本不想孩子这么小就被娇惯着,直呼名字才显得亲切。&rdo;
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李蕙自顾玩着风车,不知何时已在薛氏怀中睡着,粉嘟嘟的脸热乎乎的埋在薛氏身上,长长香香的呼吸,美美地睡着。
銮铃一阵艳羡,倒不知是羡慕这孩子的恣情随性,还是羡慕这母子相依和美的那份温暖安逸。
窗子外的水廊上,正有一行人走过来,銮铃抬眸看去,竟是一身淡黄衣衫的太子,还有一身墨衣的李墨兮。两人身后又各自跟着侍从,太子的神色有些匆匆,还有惯常的阴鸷,然而,銮铃这一刻也觉得他是个好男人。
能给妻儿这样温暖的幸福,作为一个丈夫就够了吧?
也一眼瞧见太子,薛氏忽而看向銮铃,轻道:&ldo;你我都是懒得玩弄心计的人,若要自保,还是待在自家院子里不要出去。男人的世界与我们无关,就让他们自己去做吧。&rdo;
銮铃惊诧地望向薛氏,这样中肯直白的话语,看透了她,也看透了薛氏自己,更看透了太子李瑛,看透了外面纷争的世界,权势,名誉,金钱……这句话才是薛氏今日来找她最重要的吧?
薛氏眼神纯净而淡然,难以想象一个在大唐太子妃之位这么多年的女子会有这样如水清澈的眼神。銮铃惊诧,拜服,感叹,更觉这皇太子不可小觑,他竟能把他的妻子保护的这样好。
转眼,太子已带了众人进来,一屋子人伏跪拜倒,他却眼尖地瞄见薛氏怀中熟睡的李蕙,伸出手指在嘴边做了个&ldo;嘘&rdo;地动作,便大步走近前。他弯身要去抱李蕙,薛氏不给,轻道:&ldo;你刚打了球,一身的汗,把蕙儿热醒了。&rdo;
&ldo;就一下。&rdo;太子展颜一笑,讨好着执意要去抱。
銮铃在这一刹,看见他眼中惯常的阴鸷消尽,浓浓的暖意。薛氏只得松手,太子乐哈哈抱起李蕙,似是想亲亲睡梦中甜美的李蕙,却又想起薛氏的话,便只得弯身要把孩子还给薛氏。薛氏伸手去接,谁知太子手一个虚晃,又把孩子圈在他怀中抱紧,还回头向呆住的薛氏耍赖道:&ldo;你都抱了一下午,该我了。&rdo;
说罢大步就往外走,走着才看到满屋子悄无声息还跪了一地的人,轻道一声:&ldo;都起吧。&rdo;便扬长而去。
说是扬长而去,却是站在水榭外等着他的妻子。奶娘忙跟上去披了件小衣服在李蕙身上,太子帮她一起弄着,轻手轻脚,耐心而细心。薛氏才知道上了当,登时一脸无奈,向銮铃轻怨道:&ldo;苾儿和茝儿倒没见他这么疼着!&rdo;
銮铃微微笑道:&ldo;太子爷固然疼爱小皇子,怕是更疼爱太子妃,想是怕累着太子妃‐‐小皇子毕竟大了,一路抱回去也要花不少力气呢。&rdo;冷不防被銮铃一语道破,薛氏颊上一红,看一眼一旁的李墨兮,才笑道:&ldo;也不打扰了,改日咱们再聊。&rdo;
&ldo;别让太子爷久等了,銮铃恭送太子妃。&rdo;銮铃低身行礼。薛氏也不再多话,转身离开,宫女们也忙跟着。却是薛氏走了几步,陡然回眸一笑:&ldo;我叫薛恬,虚长你不少,下次见面叫我薛姐姐吧。&rdo;
薛恬这话自然是无顾太子和李墨兮之间形势与辈分,只说她和銮铃感情的,候在门外的太子未必听不到,屋内的李墨兮未必听不到,然而两人神色寻常,就像薛恬说了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一样。銮铃面上笑容一灿,清声道:&ldo;姐姐有令,妹妹安敢不从。&rdo;
闻香水榭中太子府的人一少,便些许冷清,光影昏落,銮铃瞧见李墨兮身上衣衫也有些湿,想来刚刚打马球出了不少汗,不由向竹凊道:&ldo;去看看木媌是不是备热水了?&rdo;
竹凊一离开,其他丫头便只是在远处,銮铃才道:&ldo;太子妃是突然来的,也是突然说这些话的,我并不知道……对你可有影响?&rdo;
李墨兮似是有些累了,在銮铃刚坐过的位置上坐下,又端起桌上銮铃喝过的冷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淡淡道:&ldo;来的路上太子也说太子妃很喜欢你。你们俩的事与太子和我之间无关。&rdo;
这两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是两个男人对两个女人的纵容与承诺,太子对薛恬应该源自怜爱与疼惜。銮铃想,李墨兮是个好人,竟可以在无爱的情况下对她做出这样的纵容与承诺。
吃晚饭的时候銮铃还是有些恍惚,沉浸在对太子的难以置信中,对薛恬的艳羡中。不知不觉就只往嘴里扒米饭,一桌子佳肴美味都忘记动筷子。所以说女人变坏离不开男人,女人保持美好更离不开男人。想来想去,女人离不开男人,这结论怎么这么悲哀?
銮铃无力挣扎地叹口气,李墨兮忽而打破沉默,面上神情如无波平湖。他问:&ldo;你很喜欢孩子?&rdo;
銮铃不解地看向李墨兮,茫然点头,点完之后,才忙解释:&ldo;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喜欢抱在怀里可以玩儿的孩子,觉得他们傻乎乎的,长大了孩子不听话就不好玩儿了,所以,所以……我也不是很喜欢孩子……&rdo;
她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有勉强他和她生一个孩子的意思。
李墨兮见她这样语无伦次,唇角轻抿,也没有多言。
倒是一旁的竹凊直言快语,不满道:&ldo;小姐总说这些不中听的话,孩子是用来玩的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脑子有问题呢。&rdo;
銮铃一脸尴尬,把吃光米饭的空碗塞到竹凊手中:&ldo;帮我再盛一碗,今天心情好,多吃一碗。&rdo;竹凊愈发没好气:&ldo;多吃一碗,肚子是大了,可也生不出孩子!&rdo;
&ldo;……&rdo;銮铃瞪着竹凊,这小丫头这张小嘴现在可真真了得!尤其是那次竹凊也算是&ldo;教训过&rdo;李墨兮之后,李墨兮对她没有处罚没有责骂,竹凊这几天见了李墨兮更没好脸色,横眉冷对,跟个毛刺儿似的。没想到今天对她也这样了,真是反了反了!
不过,李墨兮近日很是反常,脾气好得不像他了,銮铃总有些忐忑。
花开刹那的绚烂与凋零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