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转头,一个身罩轻薄黑纱,里着织花白缎的人走了过来。燕辞楹笑了起来,起身迎道:“师尊,你回来了!大家都到了,你又迟到。”门外,李疏渺面无表情地看着死里逃生的燕辞楹。沈微明急着靠近他,小声低语:“不是叫你别出来吗?”李疏渺没有应沈微明,只朝燕辞楹道:“让你的人退下,有话出来说。”“好。”燕辞楹挥退手下,“不如去师尊的屋子?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师尊的屋子,弟子还没进过几回呢。”沈微明拉住李疏渺,不让他走。李疏渺偏头看向他:“这里,你不管了?”“可我也要顾全你,你跟他独处一室,要是出了事怎么办?”“怎么办?”李疏渺冷道,“准备后事就是,还要怎么办?”这话把燕辞楹给逗笑了,他亲昵地牵起李疏渺的衣袖:“弟子有这么危险吗?不过是单独说些话,就要叫人准备后事。师尊,你胆子也太小了。不过,像这样的话以后别说了,不吉利。”不吉利几个字像极了一种威胁,李疏渺拂开燕辞楹的手:“走吧。”“坐吧。”李疏渺的屋子陈设极其简单,全然不像是一个长老该有的规制。单色的被褥整整齐齐叠在榻上,两件外袍挂在床后,铜炉香案花瓶屏风一应皆无,连茶盏看上去也是最为普通的一种,屋子就像没有住人一样。燕辞楹坐下,眼神黏在李疏渺身上:“师尊,弟子不在的这段时日,你都做什么呢?”“你是来叙旧的?”李疏渺淡淡道,“想说什么就说吧,或者,你想杀了我,也可以。”“师尊,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不是叫你别说了吗?”燕辞楹似乎有些不大高兴,“还是师尊觉得,弟子回来就是为了要师尊的命的?”李疏渺冷道:“不然?”“原来师尊就是这么看我的?”“先前是我要杀你,你因此生恨,人之常情。如今你已是魔尊,想让我死,也属正常。”李疏渺语调平缓,对上燕辞楹也无惊无惧。他整个人恍若逢秋凋木、临冬静水,什么事都不会叫他色变,什么物都不会叫他起兴,对人总是一派疏离、冷冷淡淡,从前如此,现在也是。燕辞楹道:“师尊此言之意,是成王败寇吗?真是好没意思的话。其实来此之前,弟子一直在设想师尊与弟子重逢之景,猜想师尊是什么反应。或惊、或恼、或急、或悲,无论是哪一种,都比现在叫弟子觉得有趣。与之对比,弟子不免失望了。不过转念一想,师尊不一直是这样吗?弟子真的很好奇,这世上还有没有一个人能叫你展露出别的情绪?”“说完了?”“没有,当然没有。”窗户大概是李疏渺这里最精巧的东西,木质交窗上镂着李花枝叶的纹样,与别的窗户都不同。以前某些时候,燕辞楹就站在这扇窗户后看李疏渺。这扇窗不常开,故而燕辞楹也看不见什么,偶有微薄人影在屋内走动,他也不敢出声,怕惊扰了这人。如若站在窗下的时候能遇上晴日,是最好的。阳光从对面照过来,李花疏影就会落到燕辞楹身上,似乎屋内的人也注意到了他,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抚抱。燕辞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李花交窗上:“弟子能问师尊一个问题吗?”“你问。”“师尊为何要杀弟子?”燕辞楹伸手摸上这扇交窗,木块触感粗糙,哪怕外表看着算得上有意境,实际上做工也并不细致。李疏渺注视着燕辞楹:“你不该都知道了吗?当上了魔尊,难道缘由还不明白吗?”燕辞楹自然清楚,他道:“弟子想听师尊亲口说。”屋内有一霎那的宁静,李疏渺道:“因为我要你的心。你是元女神泪转世,用你的心炼成的剑,能叫魔神灰飞烟灭。我要杀他,就必须先杀你。”燕辞楹苦笑两声:“果然如此。”他站起身来,在这简朴的屋子里慢慢踱步,手指抚过一个又一个地方:“所以师尊曾说不会收徒,却破例把弟子带了回来。带回来后,又对弟子不闻不问,既不授以剑术,也不教以仙学,甚至连话也不常和弟子说两句。师尊,你是怕吗?”燕辞楹走到李疏渺面前:“杀我当日,你几番犹豫,若你出剑果决,倪亦熙也来不及拦你。你是不是也不忍心对弟子下手——即便你已经尽量远离弟子,不曾跟弟子有过多过密的来往,尽量把弟子看做一个陌路之人,你也还是狠不下心。从前弟子就觉得,师尊虽然为人冷淡,但跟师伯师叔的关系也谈不上恶劣,跟沈师伯,甚至还算得上交好。哪怕是与你相看两厌的倪师叔,你也不会无视他。唯有弟子,你总是离得远远的,师尊,你是怕跟弟子相熟、怕认识到弟子是个活生生的人之后,舍不得杀弟子,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