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涅曾经私下里想过一个问题。赫卡特没有像普通人类一样感受情绪的能力,而当她通过和其他人的相处慢慢学会这种能力的时候,她是不是也随之学会了控制情绪的能力?
这是在得知了赫卡特与别人的不同之后,塞勒涅最担忧的一件事。她有时候觉得雷蒙德的担心不无道理,也许失去了对赫卡特的控制之后,她真的会成为一个危险分子,因为她没有常人的自律能力,只能用其他方式来约束她,才能不让她做出出格的事情。
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半是通过模仿半是通过一点残余的灵魂,渐渐地变得像一个人类了,但大部分时候她都学不会控制自己,需要塞勒涅时刻在意她的状况,告诉她该怎么做。
最让塞勒涅害怕的是,赫卡特经常会因为自己的命令和她的想法相悖而反抗她,她其实从来没有能命令赫卡特,只是赫卡特暂且还愿意听她的话罢了。
她的身体像是个空水池,被丢进了灵魂之后,又被灌入了人类的情感,现在,没办法再给这个被灌满的水池加上一个阀门了,塞勒涅也只能指望着她能学会自控,不再像个小孩子——或者说不再那么像个小动物。
塞勒涅下令不准塔利斯的军队主动出击,而是让近卫军团和赫卡特分成小队,深入丛林中和半兽族周旋,主要目的是给予它们震慑。恐惧会在人类的军队里飞速传染,在半兽族中间也不例外,在接触到了近卫军团和赫卡特之后,它们会想当然地以为塔利斯的军队也都像眼前的敌人一样。
如果半兽族有所忌惮,那么士气高涨的塔利斯军队也许能在一开始就抢占先机,不会在遭受打击之后一蹶不振。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千万别指望这种可能性。”塞勒涅回想起了几年前自己指挥军队和半兽族交战的场景,还是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和它们扯上关系,但说句冒犯的话,目前我们手底下的塔利斯士兵里面,没有几个能比我还勇敢。”
“不算冒犯,这是事实。”照顾到士兵们的情绪,顾一诺宣称塞勒涅只是自己的好朋友,以副官的身份跟随她一同前往战场,毕竟这么突兀地让他们听从一个陌生北地人的命令,也不太可能,“要是他们都有你这么勇敢,我们就不用坐在这里担心这些了。”
“要是每个士兵都是赫卡特,我们就可以立刻坐上汽车回西曼都市复命了,这会儿出发可能还能赶得上下午茶呢。”塞勒涅无奈地揉着太阳穴,“好在半兽族的攻击从来都是没有章法可言的,要是那群心高气傲瞧不起北地人的士兵愿意好好听我指挥,至少险胜不是问题。”
“我听赫卡特说过,你是用神术指挥的?”顾一诺兴奋地拍了一下手,“那无论他们愿不愿意听你的命令,都没什么影响吧?”
“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效果会差很多。而且我在神术方面也没有多深的造诣,一个北地军团就算是我的极限了,更别说塔利斯的中央军团了。”
就在塞勒涅忐忑不安于这场战争的走向时,近卫军团和赫卡特已经带回了第一次试探进攻的消息。
赫卡特被当做普通士兵,编入了近卫军团的其中一个雪狼骑兵小队,这个小队也是最早回来的,队长气喘吁吁地从雪狼背上下来,身上沾满了血迹。
“陛下。”他环顾四周,没看到什么外人,于是就没有改口叫别的称呼,“它们就和以前一样难缠。我们按照您的命令,没有做太多停留,遭遇之后都是全力交战然后找机会撤退。”
“只有一点很奇怪。”赫卡特翻身从小银背上跳了下来,走向塞勒涅,“我们从早上出发,一路上至少碰到了有四五波半兽族——全是豹头人,没有一个例外。”
“那是因为诺德的半兽族在我扫荡之后,活下来最多的就是豹头人了。”虽然明知道并不需要,塞勒涅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你们要格外小心,豹头人的战斗力我也是亲眼见识过的。”
“不,陛下,我们之前也向殿下解释过这件事,可是——”
“可是他们的战斗方式明显是经过训练来了的,我能看得出来。”赫卡特将手虚握成了拳头,用来表示豹头人的爪子,“它们天生就长这样,它们的本能就是发挥自己的优势,对不对?”
塞勒涅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赫卡特还不太适应在很多人的注视下认真地解释些什么,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朝着眼前的空气挥出一拳:“以人类的身体来说,我们的指甲没有什么攻击力,而且很容易折断,所以我们攻击的时候会收起指甲,利用拳头的力量来进攻。可是半兽族不一样,它们没有要抓握武器,爪子也并不脆弱,更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那么它们为什么要握拳?”
不等有任何人提出反对意见,赫卡特就飞快地接了下去:“好,可能这个说法是有些牵强了,但你们完全可以相信我在这方面的眼力。刚才我们遇到的半兽族,攻击的套路都差不多,都违背了它们的本性,很明显不是出于同族本能而导致的相似,我只能猜测,有一个人系统地训练过它们这些,而且不是一天两天的,是长期训练,不然这群野兽不可能改掉原有的习惯。”
塞勒涅思索了片刻,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可能性,会让半兽族接受一个人类的“训练”。还是说在这短短的几年间,它们在思维上已经更加向人类靠拢,开始有意识地去做一些事情,而不是完全依靠本能了?
“赫卡特,你过来一下。”
顾一诺专门给塞勒涅和赫卡特安排了一个军帐,对一个总指挥官来说,这也算不上太难的事,但给塞勒涅提供了很多方便,她依旧觉得能和赫卡特保持接触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对别人和对她自己都是如此。
经过一天的战斗,近卫军团的士兵们也不免地显露出疲倦来。即使对他们来说,半兽族也是十分棘手的敌人,需要打起十万分精神来招架应对,塞勒涅又给他们下达了格外苛刻的命令——务必要给半兽族一定程度上的震慑。
而和疲惫的士兵们产生鲜明对比的,则是比早上出发的时候表现得还要轻松的赫卡特。
对她来说,越是激烈的战斗,就越是放松。不过这种情况也是在她体内有了四十片灵魂之后才开始的,“放松”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宣泄。赫卡特的身体是侯赛因用魔法制造的,但侯赛因自己也是凡人之躯,造出来的东西自然不可能超过人类的范畴,在一口气接受了那么多先祖的力量和思维后,赫卡特一时间自然是难以消化的,有个能让她在先祖们的指导下正确疏导的战场,这是好事。
真正让塞勒涅担忧的,是赫卡特在宣泄中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赫卡特能从无差别的杀戮中获得快感。单论这一点,赫卡特和半兽族有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地人,又是皇室,塞勒涅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战士。他们在杀死对手的时候,所怀的心情都有微妙的不同,有些能做到一直心如止水,也有一些努力地想要压抑自己的兴奋,很多人前半生是万人敬仰的战士,却说不准就在一场噩梦之后迷失,连再度拿起武器的勇气都没有了,也有很多人迷恋上了屠杀的感觉,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赫卡特缺少一个阀门,那么塞勒涅就要在洪水爆发之前,给她安上一个。
“赫卡特,听好。我知道你不愿意每件事都听我的,但我今后也不会每件事都对你要求这要求那……我只要求你答应我。”塞勒涅双手放在她的脸颊上,强迫她和自己四目相对,以确保她确实在听,“无论你觉得某件事多么正确,或者你多么想去做,只要我让你停下,你就必须得停下。有问题吗?”
“有。”赫卡特学着塔利斯那些议员在会议上的样子,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这个要求能不能五分钟之后再开始?”
“嗯?”
塞勒涅迎来的不是答案,是一个格外具有赫卡特个人特色的吻。她感觉自己的上唇微微发疼,在她开始怀疑赫卡特到底能不能分清楚吻和咬之间有什么区别的时候,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身上的赫卡特终于自己站直,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
“好了,刚才你说的话,从现在再开始。”赫卡特扯着自己衣领抖了两下,抬起头看了看塞勒涅震悚的神情,“别看着我了……也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塞勒涅反应过来这意味着自己的判断非常正确——赫卡特的确,没有自控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