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迎神赛会的队列最后一次经过悬光堂窗外正对的大街时,苏州城的大火星祭到达了高潮。
沿街的酒楼商铺,官府衙门,富家大宅,甚至远近来赶集的地摊桌棚之前,此刻都站上了身着白色绫衣的人,手捧竹篾笸箩,口中吆喝着向往来众人手中分发“蜜果”。孩童们最是兴奋,欢跃着在大人腿边奔驰穿梭来去,将每个白衣人四周围紧。
那名为“蜜果”的吃食,乃为模仿大霜海中的青钱蜜草而制,是江南地区大火星祭的传统食物,形状大小若青团,顶部发白。因那青钱蜜草长于大霜海深处,叶圆如铜钱,青色矮小,故而得名。蜜草端部发白,质厚多汁,于深秋叶面上结霜后数夜食用最佳,小颗黑色的果实同样香甜可口,蜜果用红豆和蜂蜜所做的馅料味道与之相去不远。
此时队列末尾的几座抬阁之上,为火神准备的贡品已堆如山积,人们竞相将手中的蜜果投入其中空置的玉盘中,祈求神明祝福。高声的喝彩与虔诚的祷祝相交织,将人潮推向沸腾。
何忧垂下一半的帘栊,室内顷刻黑沉,喧闹声也随之暗淡了下去。
隔扇外一阵微小的响动,紧接着传来用“笃笃”的轻叩声。江离离座绕过隔扇,见是掌柜捧着一盘蜜果候立在外,蜜果油绿的外皮被用红纸裹着,露出一点雪白,格外娇艳漂亮。
江离把蜜果端至琴桌,示意何忧取尝。何忧垂眼道:“我向来吃不惯此物,你请自便。”
江离见说,这才记起道平也曾提到何忧不吃观中竹叶米糕之事,想是他不喜甜物,于是拿起一个蜜果,剥开红纸,伸到桌下的四耳嘴边。四耳胡子动了动,把眼睛睁开条细缝,只一瞟便立即扭开了头,看来与主人口味颇为一致。
江离只得把蜜果放回盘中,顿了一顿,开口问道:“令妹……如今何在?”他在这当口听到何忧谈到了“救”字,便自然而然猜想其妹八成是身陷甘露教徒之手了。
未料却听何忧答道:“在建宁的家中。”
江离有些意外:既在家中,何谈搭救?
“小扇沉睡不醒,生死难保。我离开治镜阁,是为寻访名医,救回她的性命。”何忧解释道。
“令妹罹患何疾?我在京中略识得几位医家高手,不知可能助力?”
“寻常医药,无计挽回。”何忧缓缓摇头,眸色如燃尽的碳灰,渐渐冷了下去。
短暂的静默后,江离悯然低叹道,“唉,果真是,催命草么……”
他口中的催命草,正是“赤狐狸误试催命草汲药师错解报夕花”这一回中出现的毒草。书中汲药师的小师妹受到赤狐狸的诓骗,将催命草误当作药草服下,陷入昏迷,此情正与小扇的情形吻合。江离由此确信,小扇的沉睡非因染病,而是中毒之症。
原来故事戛然而止,现实却一直延续。江离小扇中毒不醒,何忧遂带着宝物离开治镜阁,踏上了寻找解药之路。治镜阁的机关不再开启,银镜自不会重现水银的闪耀,于是才有了“宝扇侵尘银镜无光”之说。
“小扇,就是汲药师的小师妹罢?”江离问道。
何忧的嘴唇变得更加苍白:“没有小扇,便不会有汲药师,不会有《金箧浮世》。书中的每一个字,都是由她执笔落在纸上的。”
原来是她,替无法握笔的何忧书写下了故事,是她搅动了何忧如一潭死水的人生。无论是金箧中漂泊的日子,还是在治镜阁中幽闭的岁月,陪在何忧身边的都是她。
江离道:“我还以为,治镜阁对你所有家人来说,都是片禁忌之地。”
“是禁地,”何忧想起了甚么,从眼底流出一片温柔,“可有人偏生要当那霍小山。”
他提到的这霍小山,出自一则名为“霍小山盗草”的故事,几年前突然兴起于坊间,传遍大江南北,几乎家喻户晓。
传说保定府霍家有一女名小山,父兄染上怪病,无钱医治。小山不忍见父兄日夜痛苦,听闻大霜海中有种名为夜津狐丝的异草,在夏末几日夜间会开出碗形小花,以花冠中所蓄露水作药引,具疗伤奇效,遂决定犯险盗药。
违入大霜海乃是重罪,小山年方二八,身姿夭矫,勇谋兼备。她几番躲过了官府布下的关卡,潜入到了大霜海腹地,只是这一去,便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