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拨拨留海,奇怪地问他:“怎么啦?我脸上有东西?”
苑子鹤方回神,手放在唇边咳了几声,不自然道:“没。”转身对摊主说:“老板,这两个我要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也没理他,自顾自地把玩着面具。
欣赏一番扁担戏,旁观一会儿吹糖人,我们二人便来到庙中。
这里青年男女居多,庙院东侧有一方宽五六寸的小池,与人五尺隔开。池中坐着一对铜鲤,那铜鲤只有拳头般大小。若有人可以用手中的铜钱投中小池或是铜鲤,便能够心想事成。当然,这处活动基本是面向求姻缘的男女,取其喜结连理之意。
我好奇心大起,道:“苑兄,咱们也玩玩试试!”
苑子鹤负手而立站在一旁,淡淡道:“你自己玩便是。”
我撇撇嘴,掏出一枚铜钱对准鲤鱼就是一掷。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铜钱击中鲤鱼落入池中。我攥紧拳头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心里暗道:稍微用点仙术不算犯规吧!然后走过去把苑子鹤往前推,怂恿道:“你看,我都能扔进去,你一定不在话下。走走走,试试去!”
苑子鹤拒绝再三,奈何我非要拉他下马,万般无奈只好屈从于我。结果还用说?凭他那身手,自然是一发而中嘛!
回来的路上,人群渐稀。我们二人一个有伤在身,一个有病在身,逛了一夜着实有些劳累,便路经江边坐下来休息。
苑子鹤脸色有些苍白,我总感觉从他掷铜钱以后,就不怎么说话,表情闷闷的。
我就着夜色,卖弄起文字来:“苑兄,今夜良辰美景,又得铜鲤掷中,日后定能结识佳人,终成眷属,心愿达成,怎生看你并不欢喜?”说罢,甩出归途中买的纸扇摇了起来。恩,委实感觉颇好,颇好哇!
苑子鹤并未看我,只是目光胶着在江上。片刻,淡淡道:“勺兄以后莫要再与我提婚嫁之事。我……我未曾打算娶亲。”
“什么意思?”我吃惊得“啪”地收起扇子,皱眉道:“别告诉我你要光棍一辈子。”语气中有点玩笑又有点嗔怒的意味。
苑子鹤转而看我,表情哀伤。这是我头一回见到他无助的情绪流露出来,白袍裹着单薄的身子迎风翻飞。
“一辈子,呵呵。我的一辈子能有多长?天知晓我能不能看得见明日的太阳!”苑子鹤那双桃花眼不再似平日里含情脉脉,而是眼眶间布满血丝。
我完全怔在那里,不知今夕是何年。
“这一世我已是连累双亲,愧疚于无法报答他们。我更不想再拖累他人,毁了别人的一辈子!或许,或许有一天,我孑然一身地离去对谁都是一种解脱……”
“苑子鹤,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告诉我你要放弃了吗?”我心中一股莫名怒火窜进喉咙,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不,这一定不是真正的你!我所认识的苑子鹤,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笑靥如风,舍命救人,从来都是给人以希望,才不是你这样自暴自弃之人。”说罢,我把扇子扔到他身上,拂袖转身。
我原以为他会立在那里任我离开,未料苑子鹤自我身后急忙拉住了我,手足无措道:“勺弟,你不要生气,我不是……”他突然哽住,咳嗽了几声,嘴唇嫣红。
“你不是什么?”不知怎的,眼里竟有泪水滑落:“你是想告诉我你不是我敬重的那种人,我有眼无珠错看你了是吧?”
我竟然——哭了!为这个只相识短短几日之人?
可是我是真的忍不住。
我生气难过或许并非只因为他的郁郁寡欢,更多的是在埋怨。我埋怨他这般美好的一个人,为何上天要让他早早离去?
苑子鹤满脸的心疼,伸手拂去我的泪痕:“不是那样的!”他轻轻拦我入怀,像呵护一个瓷娃娃一般小心抱紧。“勺弟,你为何总让我为难……我这样残缺之人……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敬佩!”
我抬起头狠狠地瞪他:“闭嘴!我说值得就值得!苑子鹤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在我面前玩消极,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兄弟!”我已经完全在他面前变得蛮横不讲理。在他面前,我就是温柔不起来。(庄生:你就是仗着我们家小鹤好脾气~~)
苑子鹤一愣,莞尔一笑,连连点头,搂着我的臂弯紧了紧道:“好好,勺弟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苑子鹤若是再胡思乱想,再胡说八道,勺弟就再也不要理我,让我烂在那里长毛。”
我听罢,扑哧一笑,又板了板脸道:“那为了完成两位老人家的心愿,你可会为自己的终身幸福上心?”
苑子鹤定定地望着我,继而摆出无辜的表情道:“那也要有姑娘愿意才行啊!”他放开我,脸上有两抹病态的红晕。他拉着我的手,往回走,手攥得我有点疼。“以前父母确实有介绍过,不过我不想隐瞒事实,便告知对方自己真实现状。几回后,便没有人上门说亲,二老也再未提及此事。”
“那肯定是因为你夸张地把自己说得立马不久于人世。”我分析道。
苑子鹤不置可否。
不然呢?你就算再家大业大,人品端正,相貌堂堂,人家姑娘也有风险的。照他的说法,刚嫁入门便做了寡妇,花样年华便要独守空房不说,还备不住背上“煞星”的骂名,换了是谁都不得不“忍痛割爱”。
正想着,身旁又传来阵阵咳嗽声,这一次十分剧烈。苑子鹤身形不稳,被我一把扶住,他弯腰蹲下,咳着咳着便干呕起来。
我惊慌无助,不停地顺着他的后背:“苑子鹤,你别吓我!你没事吧!苑子鹤!”
苑子鹤费力地抬起头,嘴角一牵,想要安慰我,却头一沉,昏了过去。
是夜至次日卯时,苑府上下一直陷入紧张的气氛里。有三五个大夫围在苑子鹤的房间里,丫鬟们端着热水毛巾和汤药进进出出。
苑母坐在旁边抹着眼泪一直无言地望着自己的儿子,苑父叹着气,不时地询问医生苑子鹤的病情。
里面人围得太多,我身为一个外人,只好立在门外的石阶上。我不敢往里看,甚至不敢太仔细听他们讲话。我怕听见医生的叹息声,我怕听见里面传来哀嚎与痛哭声,我怕那抹春风拂过般的笑容从此只能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