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务长对梦独笑了笑。
谈老兵说:“你的饭菜在锅里温着呢,就只剩你的还没取了。”
“谢谢。”梦独不冷不热地说。
梦独把饭菜端出,坐到食堂里的一张桌前,食而不知其味。本来饥肠辘辘,但只吃了一半,便觉得饱胀难受了,只好将剩下的饭菜倒入潲水桶中。
朝寝室里走时,遇到一位下午没有值岗的第二年度兵,他问是不是政治处的领导来过连队,得到的回答是确有其事。
梦独便什么都明白了,他尤其明白了乔云光为了他能留队顶着多少人的压力作出多少付出。可是,如果退伍返乡,那些经过大红公章认证的将会跟随着他一生的结论,就更加板上钉钉不可翻案了。
梦独再次陷入两难境地,究竟是走?还是留?他知道,如果他坚持想留下来,乔云光一定会仍然为他作最后的争取,虽然未必能争取到他想要的结果。
梦独刚回寝室,把武装带横放到床铺上离被子十多公分处,连队通讯员来了,说有人找他。
梦独纳闷儿为什么通讯员没有明说是谁找他。他出了门,通讯员悄声跟他说,是连长找他,连长在营房外水泥路边等他。
两人顺着这条不宽不窄的水泥路朝南缓缓而行,前面就是“丄”字路口处,向东通向飞机场,向西通向上官屯火车站,向北通向场站司令部、导航连、四站连等等,那个路口,就是苟怀蕉和苟怀砣前来闹腾时停留观望歇息过的地方。
乔云光说:“梦独,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梦独预感到乔云光要跟他说什么。
“曾经,我向你明确表示过,希望你能留队,多多挥自己的长处;我甚至想过,你留队以后,今年就去新兵连当班长,换一换环境,对你调整心态一定大有好处。可是现在,你的记过处分让你处在十分不利的地步。能留下来当然好,如果不能留下来,我希望你…你…你……”乔云光欲言又止。
“连长,”梦独立时想起在食堂听到的司务长与谈老兵的对话,他便明白了,那些对话内容完全属实;他同时也明白了,乔云光现在处在两难之境。即便是乔云光仍然坚持己见,他梦独也未必就能留下来,反倒是有可能耽搁乔云光的仕途。他没有理由让乔云光拿自己的前程作赌注来为他争得继续留队的机会,哪怕真的留下来了,将来官兵也会说留下来的是一个被开除学籍受到记大过处分的战士。他没有等乔云光说出希望他如何做,道,“我刚从军校回部队时,想过提前退伍,但是我后来改变主意希望能留队,但是我还说过,走和留服从连队需要,我们老兵都交了决心书的,我在决心书里也是这么写的,我当然不会食言。”
“那你现在,”乔云光问,“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嗯?我怎么想的?”梦独看着乔云光,忽然,他笑了,笑得一脸阳光灿烂,说,“我可以说实话吗?”
“你是我带出来的兵,有什么不可以的。”乔云光似乎知道善解人意的梦独会说出哪些话来。
梦独的脸上依然洋溢着笑意,看上去不像是装出来的,说:“其实,我想退伍。再说了,哪怕今年留下来,我也没有想过是不是转志愿兵。”
“你真是这么想的?”
“我就是这么想的。”担心乔云光不相信,还怕他心生歉意,梦独加了些理由,“我毕竟是被军校开除回来的,还受到记大过处分,全场站认识我的人都知道,还有,我的军衔,我从上士、从学员一下子降成了下士,那么多的眼光在怪怪地看我,我受不了。所以,我其实一直想退伍,换个环境。”说着说着,连梦独也没有意识到,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了。
听梦独说出理由,乔云光觉得心里宽慰了一些,但还是说道:“可是你回家以后,更会有人说三道四啊?”
梦独又笑了,说:“连长,我没事儿。那么大的风浪我都受过来了,再不会有什么能击垮我的。”
“真没事儿?”
“我真没事儿。”
暮色降临,恰好掩盖了梦独笑容上的灰色神情,也恰好掩盖了笑容里的装饰成分。
乔云光看着梦独,没有看见梦独脸上被暮色掩盖的灰色神情和装饰成分,看到的是梦独从心底里里漾出来的明媚阳光。他帮梦独正了正军帽,又拍了拍梦独的双肩,说:“梦独,你的个人资质这么优秀,不论到了哪里,都会干出一番名堂来的。也好,你离开了部队,退伍回家,如果到外地闯荡,就没人知道你被开除学籍,也没人知道你受到记大过处分,也没人知道你身上到底曾经生过什么,你一定会一身轻松……”
“连长,是不是受过处分,就一定很丢人?”梦独打断了乔云光的话。
乔云光没想到梦独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在他的观念里,受到处分总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他看了看梦独,没有作答。
“可是我真的没做过什么坏事,更没做过什么缺德事……”直到此时他才现,其实连乔云光也被那些盖着公章的谎言蒙敝了双眼,其实乔云光要他留队是含着同情的成份。“不,不,我不要任何人的同情,更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他的心在咚咚跳着对他说出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