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着胸口,慢吞吞地呼了几口气,说:“比这硬的馒头我都吃过,那时候,我从来不觉得日子苦。”因为那时候她怀有希望,每天睁开眼睛,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B城找妈妈。
“我知道。”陆铭城想说,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会帮你一起找。但他看着谢乔平静的表情,心想这么多年,她都没再和唐家人提起找妈妈的事,想必已经有了不好的消息。
“那你最后找到她了吗?”他问。
谢乔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听人家说,她早就死了。”
“你们当初是走散了吗?”陆铭城对这个部分存有疑虑。
谢乔没说话,她低头看着盘中吃了一半的面包,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陆铭城察觉出谢乔的抵触,也许那是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让她不愿提起。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现在有我。”
谢乔抬起头看着陆铭城,慢慢露出一丝笑容:“如果你想听我的故事,我可以现在说给你听。”
陆铭城说:“你不必勉强自己,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我不迟。”
“比起冰冷的文字,我的叙述会更具体。”谢乔脸上的笑容没什么变化,声音平静地像是在讲述天气。
陆铭城看着她,无法从她的眼眸里看出一丝勉强,他叹了口气,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谢乔低下头笑了起来,再度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拉着他来到客厅的沙发上。
“有许多话,很多事,我原本是想带进棺材里的。”她的声音很轻,语调微微有些轻快。
“我讨厌唐恬。”谢乔认真地说。
陆铭城吃惊地望着她。
谢乔满不在乎地说:“有很多次,我都想扔掉她。”
陆铭城看着谢乔的眼睛,觉得她在说谎。如果她真的想扔掉唐恬,根本不可能连续这么多年一直养着唐家人。
“我当时受了伤,几乎每天都在发烧。”谢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人在生病时,总会变得脆弱,总想身边有个人陪,所以我才没把她扔掉。”
谢乔的这句话,似乎是在解释,但是陆铭城却看出了她的别扭与不自在。
其实谢乔并没有撒谎,她当初带着唐恬,从燕宁到西宁,走了七天七夜,一路上有很多次,谢乔都不想再管唐恬了。
她憎恨这个累赘,早在梦姨被抓走之前,谢乔就讨厌唐恬。
那时候唐恬只有两个月大,梦姨每天都会抱着她喂奶,谢乔在一旁看着,心里满满的嫉妒,可脸上却半分也不敢表露出来。
有多少次,谢乔半夜醒来,偷偷溜进梦姨的房间,看着在她怀里熟睡的唐恬,她都想伸手掐死她。但是她不敢,她在这个家里什么都不是,她知道,自己只能装乖听话,才会讨梦姨的喜欢。
那段时间,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在那个家里,她连走路都充满了小心与谨慎,尽管她多么想喊梦姨妈妈,但也只敢在她睡着后,才轻轻唤出声。
后来梦姨出了事,谢乔只能抱着唐恬回燕宁,在燕宁,她为她挨了多少顿打,受了多少折磨与羞辱,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谢乔被赶出燕宁时,身边只有唐恬,那时候她一身的伤,只有唐恬一边哭一边舔她的伤口,说‘恬恬呼,姐姐不痛,姐姐不痛。’
她们在外面流浪,也是靠着唐恬卖乖讨得一口饭吃,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唐恬了,她讨厌这种感觉,后来他们遇到唐大川夫妇。
谢乔撒了谎,她说要去找妈妈,其实是骗她们的。梦姨是唐恬的妈妈,但从来不是她的妈妈,虽然她一直很想成为梦姨的女儿。
为了让唐大川和吴兰花收下唐恬,谢乔向他们保证,绝不让唐恬成为他们的负担,她从西宁到到达辽山第一天,偷了第一个钱包,将里面所有的钱汇给了他们。
后来这种行为,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谢乔越来越顺手,她有了钱,就会买汽车票继续北进。
当然也会有失手的时候,有挨饿的时候,但谢乔觉得那些都不算什么,她离B城越来越近,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
有时候,她也会想念唐恬,想着找到梦姨后,一定要喊她一声妈妈,这样唐恬就是她名正言顺的妹妹了,这样自己或许就不会再嫉妒她了吧。
最严重的一次失手,谢乔被警察送进了当地的孤儿院,在那里,她遇见了小瑞,也就是后来的杜子睿。
小瑞像只跟屁虫,整天跟在她后面,缠着她讲故事。谢乔给他讲自己离开西宁以后的故事,讲自己是怎么偷钱包,怎么挨打,怎么装残疾小孩骗大人的钱。
小瑞崇拜她,就像唐恬一样,整天跟在她身后叫她姐姐,谢乔那时候很天真,告诉他自己的梦想,还有她和梦姨的故事。那时候他们都坚信,她一定能找到梦姨。
谢乔乖了半年,最后偷了院长的钱跑了。离开福利院,谢乔继续北上,在B城,她遇到了陆景鹏。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故事。
这个早晨,谢乔回忆起了很多往事,但是有更多的事,她没办法告诉陆铭城。所以她只讲了后半段,讲她是怎么从宁远到了B城,又是怎么遇到了他的父亲。她说她在孤儿院遇见的小男孩小瑞,却没有告知小瑞就是杜子睿。
她说她来B城是为了找妈妈,却没告诉他,她找的只是唐恬一个人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