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对裴愿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愫。和那个愣小子在一起的时候,她感到轻松惬意,可以毫无顾忌地嗔怒恼火,可以把他指挥得团团转,喜欢看到他那憨厚的笑容,喜欢看他大发神威之后那种小处的温柔……倘若没有王同皎案隔在当中,此时让裴愿的爹爹——兴许是未来公公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凌波必然会心下窃喜,但如今却是没法感受到什么高兴喜悦的情绪。
“伯父不必这么客气,你想去见小王驸马最后一面自是应该,而于情于理,我也是该送他最后一程的。”
她微微点了点头,便伸手招来朱颜,命其去安排车马等物,又吩咐陈莞把裴伷先带到后头去换衣裳。所幸她早就让武宇武宙那四个人负责训练了一些护卫,结果调教出来的都是些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家伙,否则骤然加进去一个人只怕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而她自己回房换衣服的时候,却在衫裙首饰之外,又让紫陌和喜儿找出了从来不曾用过的黑纱帷帽。喜儿一向怯懦不敢多话,紫陌却奇怪地问道:“小姐,你怎么忽然想起戴这个?不但沉得慌,而且也太憋气了吧!”
凌波任由喜儿为她把帷帽戴在头上,又严严实实地系好,却没有理会那个满脸好奇的小丫头。这是去刑场,能遮挡几分就遮挡几分,否则,当亲眼看到那血溅三尺的场面时,她实在不能保证自己是否能保持脸色的平静。
第一百一十八章刑场惊心
按照大唐律法,立春以后秋分以前,历来不处死刑。然而,由于此番乃是事涉谋逆大罪,从审案到处斩,中间竟是不过区区十几日的功夫。中间也有官员曾经上书指出此事有疑,奈何李显被韦后的枕头风吹得头昏脑胀杀意已决,武三思手中权柄又大,纵使是再义愤填膺的官员,对于这么一桩赤裸裸的冤案也毫无办法。
若单单是冤案也就罢了,最让大部分人为之惊怒的是,天子居然下了旨意,无论文武百官还是王公贵戚,六品以上都须到刑场观瞻行刑。这样一道荒谬的旨意一下,从上到下都体会到了那赤裸裸的杀鸡儆猴之意,兔死狐悲的心理顿时在所有人中间弥漫了开来。不少官员觉得前途无望又不肯同流合污,纷纷上了辞表,一夕之间就有十几位官员先后辞官。
尽管这一天乃是春光明媚的大好时节,但西市的刑场上却弥漫着一股肃重阴冷的气氛。几十名绯袍紫袍的高官脸色阴沉沉地站在那里,嘴巴几乎无一例外都并得紧紧的,连议论声也几乎听不到。居中的几个宰相虽然偶尔交谈几句,话题也多半只是轻松的闲话,但面色也同样不怎么好看。纵然是和韦后叙宗族的韦巨源,此时此刻看着那下头五花大绑的十几个囚犯,亦难以神态自如地谈笑风生。
说是六品官以上以及王公贵戚都要亲临,却也有人大剌剌地不曾到来。比如说被宣召入宫的武三思武崇训父子,比如说在家里照旧欣赏歌舞的安乐公主,比如说不想眼睁睁看着丈夫被杀的定安公主——总而言之,武家的人几乎一个都看不见。在场的李唐宗室也不过寥寥数人,其中临淄郡王李隆基和寿春郡王李成器并肩而立,兄弟俩都是面色凝重,李成器甚至惋惜地连连叹气。
眼看时辰将近,自己等的人却还不曾到,李隆基不禁焦躁了起来,眼睛亦不时朝来路观望。旁边的李成器见状不免奇怪,但转念一想便自以为明白了他的烦恼何在,遂轻轻拉了拉他的袍袖:“三郎,就是一会儿功夫,忍一忍。”
李隆基情知大哥好心,只得点了点头,心中烦躁却丝毫不减。望着刑场中那十余个低头无语仿佛已经忏悔罪过的所谓反贼,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若不是那些刽子手在把人拉上来之前就动过手脚,只怕现如今就要骂声震天了。相隔老远,那些人犯的面目他都看不太清楚,要找王同皎也无从下手,因此他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心中打定了主意待会行刑之后留下来。
哪怕是出身琅琊王氏那样的赫赫大族,哪怕是天子婿,王同皎到头来亦不过如此下场,料想来收尸的人也未必会有。他不能以卵击石连累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但最后的事情却是可以做的。
“武家那位居然来了!”
“不会吧,武家其他人都在家里欢天喜地地庆祝,她居然跑来现场看热闹!”
“少说两句,你莫非也想向王同皎他们一个下场?”
乍听得人群中那些嗡嗡嗡的声音,李隆基心头大振,连忙循声望去。见那边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带着几个随从朝这边走来,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便领悟了她的意思,遂朝身后数名卫士打了个眼色。果然,不多时,那一行人便来到了他面前。
由于隔着一层黑纱帷帽,李成器第一眼没认出人,直到李隆基叫了一声十七娘,他方才醒悟过来,连忙笑着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也没有多在意。此时,李隆基的那些个高大护卫已经将他以及四周团团围住,断绝了别人窥伺的目光。趁着这个机会,裴伷先和某个早已有所准备的郡王府护卫迅速地互相换了个位置,又在同僚的掩护下互换了衣裳。
“十七娘,先头崔湜以裴伷先要挟的事情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告诉父王。此等事虽然称不上危险,毕竟和他做人的宗旨不符,我不想让他担惊受怕。今日他原本想来的,我和大哥死活劝住了他,如今姑姑和四弟五弟正在家里陪着他说话,否则他又要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