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见到武三思的时候,这位如今货真价实权倾朝野的中年人正负手而立看着那栋破土动工的小楼。她遣开随行的武宇武宙,缓步走上前去,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伯父。
“是十七娘啊。”武三思转过身来,发福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甚至还流露出长辈对晚辈的宠溺,“你都已经十六了,就算贪玩也得有个度,再这么拖延下去就要成老姑娘了。虽说陛下和皇后都允了你婚事自主,可你毕竟没了爹娘,我这个伯父不能一点也不管。上次你去崔家拜寿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崔家老三,他是状元,论门第论才学都不辱没你……”
听到武三思在那里把崔液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凌波哪里不知道崔湜已经说动了武三思,心中自是冷笑连连。眼珠子一转,她便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伯父别提崔家,要是按部就班地提这事也就算了,崔湜居然敢当面威胁我,我就是嫁鸡嫁狗也绝对不嫁崔家的人!”
武三思原本已经估计到了这件事的某种难度,却不曾料到凌波会忽然这样拒绝,一时间倒是愣了。崔湜事先对他很是说了一番承诺,甚至还点出了自己这个侄女前些日子和王同皎混在一起的事。即便是他并不奢望武家上下一条心,对此未免也有些看法,但是,当他想起凌波话语中的威胁两字,脸色顿时倏然一变。
“澄澜怎么威胁你了?”
“他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当然就撕下了平常温文尔雅的嘴脸。”凌波知道自己的言语有了效用,索性做出了一幅气急败坏痛心疾首的脸孔,“那一日踏青,我女扮男装出行,正好碰上了王同皎。我那时存心戏耍他,也就隐瞒了身份到他家里喝了一回酒,谁知道之后回到家之后就碰到李悛前来告密。我那时正迷糊着根本没在意,谁知道之后就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崔湜就拿着这事情来要挟我,说我没立刻告诉伯父就是别有用心……呸,我后来还帮定安公主去探望过王同皎,这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
武三思听着听着,发觉凌波已经是额头青筋毕露动了真火,甚至连说话都已经语无伦次了起来,连忙好言宽慰。这若是换成别的武家人,哪怕是他自己的女儿,他也早就不给好脸色了,可凌波终究不同。况且这事虽令人不快,但若不是他一定要杀王同皎立威,原本就是小事一桩。听她爽爽快快地认承了,他不由对崔湜心有不满,隐隐约约更生出了几许警惕。
“总之,今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凌波硬梆梆撂下一句话,见武三思脸色不好看,她便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我知道伯父你眼下正在用人之际,这崔湜又是你的谋士,我也不是求伯父就此弃他不用。总之以后有他的时候伯父你别叫上我就行了,我看着他就恶心!至于崔家的婚事,我就是剪了头发作姑子,或是进了道观终生不嫁,也和他崔家没有半点关系!”
武三思虽说在心中对崔湜存了一丝隔阂,但一来确实是用人之际,二来则是博陵崔氏乃是山东世家之首,他也得笼络着,所以凌波这话无疑是给了一个最大的台阶,半真半假劝说几句,见她不依不饶也就决定罢手不管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全都和凌波有些瓜葛,他原本也是提防一手的,现如今她和崔湜撕破脸也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小人就得小人来治
离开了武三思这座正在营建的新宅子,凌波立刻显得神采飞扬,连带那漫天尘土此时此刻也顺眼了起来。若不是在这么一个地方实在太惹人注目,她几乎就想当街高呼或是仰天大笑,以此发泄心中的情绪。
崔湜,既然你自作聪明,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在心里头嗤笑了一声,她步子轻快地走到自己的坐骑初晴跟前,抚摸了一下那柔顺的鬃毛,正欲上马却看到了几个人纵马小跑奔了过来,为首的那人正是郑愔。虽说那也是她昔日引荐给武三思的人之一,但两人之后几乎并不曾有什么往来。郑愔是忙着巩固地位出谋划策,她是洞悉了这家伙的小人秉性,不愿意交往太过密切到头来害了自己。然而,此番和崔湜交恶,她就不得不改变策略了。
和弱冠及第的崔湜比起来,郑愔同样是少年得志。他十七岁就中了进士,之后一直对外自称出身荥阳郑氏,其实原本姓鄚。因为这一点,他在仕途上也一直波折不断,而投错了二张门下也让他几乎跌到谷底。如今成为武三思的谋士,他自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直到门前下了马,他方才发现,那边牵马笑吟吟而立的乃是引荐自己的恩主。
“县主安好!”郑愔跳下马丢下缰绳便走上前去,弯腰恭恭敬敬一揖,随即笑道,“这边风尘大,县主怎的站在这里?”
“我这不是想和郑大人你提个醒么?”凌波笑着扬了扬眉,随即单刀直入道,“我刚刚见过伯父,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和崔家老三那桩婚事,想必伯父如今心里头不痛快。郑大人若是没什么急事,此时还是不要进去讨没趣的好。博陵崔氏虽说是世家大族,崔家老三虽说是状元,可姑奶奶我还不稀罕!”
郑愔攀上武三思之后,仕途正是如日中天。若要说唯一的遗憾,那就是他的出身。这世家都有宗谱,朝中都是聪明人,因此知道他并不姓郑,也并非出自荥阳郑氏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有人当面就敢嘲讽他。所以,崔湜出身显赫,又比他早追随武三思,他一直都存着比较之意。此时此刻,凌波这提醒在他听来不啻是值得幸灾乐祸的喜讯,当下就露出了趋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