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也不例外,他才一米二,绝对会被淹没的,但男孩离我较远,于是亮黑色的温水等待时机,每有一位人影走入,就形成一次浪花朝他奔去。
浪花好似张开的上颚在男孩的身前闭合,溅起的热浪为他带来倦意,飞洒的水液为他洗涤污垢的身躯,一遍又一遍地,不打算停,直到将他吞没为止。
“都一样的。走进去也好,等待着被淹没也好,都是一样的,浪潮终将袭来,哪有独善其身的可能,还不如接受它,享受它来得自然,你觉得呢?孩子?”
父亲还在说谜语,他捏着儿子的手腕:“别怕,爸爸妈妈哪里都不去,都一样的。”
又是一个浪花打来,批头盖脸浇他一身,男孩抬起头后,脸上流着漆黑的泪水。
他终于放开抓住母亲的手,全力想要掰开父亲抓住他的手。
比力气是比不过的。
“妈妈!”
“妈妈!”
母亲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哦,她背过身去了。
男孩虽没有力气却还有着最为原始的武器,他咬人了,一口咬在父亲的手腕上,待到父亲承受不住痛,放开手时,手腕已多了一圈血红的牙印。
男孩跌坐在地,再溅起一次水花,随后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口中呜咽着什么转身爬起,逃走了,掉了一只鞋。
“这样就好,原谅我。”
这是父母被浪花吞噬前的最后声音,男孩没有听见。
黎伶也没听见,她早就被第一次升起的浪花带去远方,惨呼着飘进树林的深处,直到此时才缓过劲来。
“哎呦最近有点缺钙。”
她站起来双手在身体四处游走抚摸,衣服湿了,所幸捏哪里都不觉得特别痛,应该是没有暗伤。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那扇门,正面看是带把手的门,走侧面看是厚度十厘米的门,绕后面看还是带把手的门。
两面带把的门立于树林之中,是异空间,异世界。
黎伶别无选择,只能握紧门把,开启空间,门内闪动的世界无法踏入其中,若是跨越门槛就会将幻象留至身后,好似水中月,镜中花。
第一次开门所看见的是一张床,上面躺着之前见过的男孩,他刚从睡梦中醒来,窗外的月光落下,将房间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辉色。
从窗外听见过了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听见了拍动的篮球声,鞭挞大地的跳绳音,还有锐利的口哨,啦啦队的呐喊。
是孩子们结束了晚自习在操场玩乐的气息,门内的视界随着男孩的移动而改变,他下床走到窗前,我就能看见在操场玩乐的他们。
“我要走了。”
男孩站在窗前自言自语着,但玻璃是会反光的,我站在他的身后揣摩着他的表情,那副满足的神态没有遗憾,倒不如说是尽兴了。
与同龄人相处的时光抚平了他的伤口,那些因父母绝望的自灭所崩裂的缝隙。
这样正常的生活就该属于他的,每天来往于宿舍食堂学校的三点一线,无忧无虑地学习玩乐,日复一日,直到长大老去,即使是没有成就平凡平庸地度过一生也好,
因为平凡就是幸福。
他现在要离开了,又要去哪里呢?
男孩的脸上看不出对未来的畏惧,那是不舍的留念与期待明天的表情,他用手抚摸着窗户的玻璃,仿佛一张玻璃分割了世界,创造出两种空间,他对着那个世界做道别。
燃起希望的人就是这样,期待着明天会活得比现在更加充实,用双手实现对自己的诺言,这样收获理想的成就感,这种无与伦比的自豪感,这正是至高的幸福。
我听见了。
他也听见了。
那是呼唤的声音,叫唤着男孩的名字,说与他约定好的人已经来了,要带着他去过新的生活。
“来了。”
男孩回应道,走向房间深处的另一扇开启的门,那扇门与我眼前的门同步,在男孩走入消失之后,在同一时间缓慢地关上了。
门,还能再打开吗?
黎伶再度握住门把,拉开后有风涌出,门内正值金秋,在清晨中摇曳的枫树林与门外静默冰冷的雨夜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