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真正再见面的时候,千言万语哽在喉间,一时之间,也不过能想出一句,你过得好不好?
季良宴有一圈青色花纹的袖子在竹林之间被风吹起来,烈烈地响,恍惚之间琼年似乎能回忆起当年那个十七岁的少年,眼瞳如星,笑容像太阳一般灿烂。他不知忧愁地笑着,耳间别了一支狗尾巴草,言语之间似乎还有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阿娘说,想让我做个大仙尊……”
“小姑娘送玉佩给我,莫不是看上我了,想要以身相许不成?”
良宴,良宴,我今日才知你的名字。
你过得好不好——
但下一刻,耳边清脆的声音在一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周自恒从她身后越身而过,剑如破竹,季良宴似乎也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动手,又或者是他多年卧病,此刻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竟然直接被他穿心而过,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
“不——”
琼年不知来人是谁,一瞬间便红了眼,她疯狂地拔了自己的剑,向周自恒刺去。周自恒手中无剑,也无防备,险险地往后退了一步,萧宁刚回过神来,急急地挡下了琼年的剑:“琼年姑娘,先别……”
那镂刻了凤凰羽的御剑一如既往地光彩夺目,多年来挑尽飞花、在修真界负有盛名,可就是萧宁这简单的一挡,竟然让那剑就此脱了手。琼年没有去捡,她退了两步,六神无主地噗通一声在季良宴面前跪了下来,捂着他的心口,喃喃自语,一时甚至连泪都流不出来:“良宴……”
我今日才知你的名字,你可还记得我?
胸口的伤口处的血像是流不尽似的,顷刻便染红了她的双手。季良宴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发出几个不成调的字,手微微往上抬了抬。琼年抓住他的手,那手紧紧地攥着,掰都掰不开。
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得呆滞地说:“你可还……可还记得我?”
当年那个被你救下,心心念念找了你这么多年的小姑娘。
谢清江又急又气,捂着胸口唤了一声:“自恒!”
声音却先哽咽了:“你到底……缘何如此?”
周自恒恍如未闻,他靠在身后的竹子上,忽地抬头,露出了一双血红的眼睛,他轻描淡写地嗤笑了一声,仿佛方才杀的只是一条狗:“这么多年,装好人,装够了罢了……”
“你——”
“大师兄!”顾陵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心绪一时纷乱无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又唤了一声,“大师兄,你为什么……”
两人目光对上,不知为何,顾陵竟突然从他一双烧得血红的眼瞳当中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痛心。
“良宴!”两人正对峙之时,琼年却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季良宴伸出了另一只手,似乎想要摸摸她的脸,但连一根发丝都没触到,便重重地落了下去。
白衣少年闭上了他永远带着笑意的双眼。
连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可明明……我才刚刚找到你,我才刚刚知道你的名字。
琼年怔怔地盯着他的脸,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她似乎伤心过了头,又似乎很茫然,下意识地去掰他那只死死攥着的手,刚刚看到他手间攥着的东西,便不堪痛楚地嘶吼了一声。
玉佩。
阙阳山,狂癫崖下,她昏迷之前送给他的玉佩。
向她奔来的时候他应该刚刚摸到这块玉佩,握得死紧,巨大的喜悦几乎将他淹没,他想要给心上人看看,想要对她说“我从不曾忘记你”,想要和她像世间所有久别重逢的恶俗情侣一般,煽情又真情地拥抱。
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临死之前他还握着这块玉佩,死紧死紧,甚至将那玉佩给握碎了,在掌心划下了几道深深的伤口,现今还在流血。
琼年把他的手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丝毫不顾忌那血会染污什么。她愣了一会儿,又手忙脚乱地翻出了从不曾离身的那个香囊,想要给他看。
“你看,你送我的香囊,我一刻都不曾离身过……”
她轻声唤着,甚至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知道你还记得我,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谢清江有些狼狈地侧开了头,似乎不忍看到面前这一幕。顾陵死死地盯着周自恒,胸口起伏不定。
左挽山则已经拔出了剑,当年四仙尊每一位都是惊世之才,顾陵只见他指导过弟子,还不曾见过他出手伤人。左挽山指着周自恒,似乎愤怒极了,厉声喝道:“周自恒!”
谢清江扶着竹枝的手已然爆出了青筋,纤长的睫毛似乎也被泪意染得潮湿,他朝着左挽山急急地唤了一声,声音似乎还带着几分哭腔:“挽山……”
“你究竟要袒护他到什么时候!”左挽山回过头来怒道,“习禁术杀人,连自己的师弟都不放过,明知你身子不好,还把你伤成了这个样子!我就不明白了,你还要护他什么!这样的败类,怎么配做终岁山的弟子!”
周自恒听他说了这许多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垂着头站在原地,任凭左挽山自袖口释放的灵力将他困得动弹不得。萧宁上前去,一把揽住了看似受了什么大刺激的顾陵,小小声地唤道:“师兄……”
顾陵握住他揽着自己腰身的手,垂下眼睛,往周自恒那边走了几步。萧宁紧紧地跟着他,生怕周自恒又有什么举动,甚至把手按在了自己的剑上,随时准备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