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陵似乎坠入了深潭,四处皆是迷茫:“那……谢清江呢,终岁山四仙尊……”
“终岁山只有一位仙尊啊,你今日怎么了?”萧宁好奇地问道,他靠得很近,呼吸几乎喷吐在他的面上,“该不会是为我欢喜,欢喜疯了吧。”
顾陵抬起头来,看见萧宁一双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实在是清澈极了,什么尘世的污糟都没有染上,明亮得宛如三月澄净的流水,他看得出了神,直到萧宁忍不住,凑过来亲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陵哥哥,你看什么呢?”
“没、没有……”顾陵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答道,“只是瞧你,心中欢喜罢了。”
萧宁亲昵地蹭了蹭他,长长的胳膊一揽便把他揽在了怀里,口中的话却让顾陵吓了一大跳:“等我继任掌门之后,便可以通告整个终岁山,筹备你我的合籍大礼了……”
顾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重复道:“合、合籍?”
“是啊,”萧宁看着他,突然泫然欲泣地把头埋到了他的肩上,“几年前我向你表露心意,你午夜也来赴约,亲口应了我,我们说好结成道侣双修、广告天下的……不过几年过去,陵哥哥反悔了不成?”
“没有!”顾陵急急地答道,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没有,我只是……”
萧宁却不容他再说,有些霸道地捂住了他的嘴,把他塞到自己怀里,动作温柔,口中却恐吓道:“后悔也晚了,陵哥哥若不想与我合籍,我便只能一个人苦兮兮地去跳崖了,让你愧疚一辈子……”
“不要胡说八道!”顾陵立刻打断了他,“我们自小相识,相知相许,我怎么会负你……”
萧宁紧紧地扣住他的手,与他挽成了一个同心结的姿势,凑近了冲他咬耳朵:“那我带陵哥哥去一个地方。”
两个人轻巧地掠过终岁山的竹林,绕过寄澜亭,进了后山某个山洞当中。顾陵被萧宁捂着眼睛,只能听见他在耳边含糊不清的低语:“马上就要到了,哥哥小心脚下……”
顾陵在黑暗中没有任何凭借,只好本能地受他的牵引,走了许久,直到他缓缓地把手从他眼前移开,他才看见了——
山洞内部竟如此广阔,一大片空地成环绕之势,空地的边缘密密麻麻地摆了近千只红烛,在封闭的空间当中汇集出一片跳动的烛光。在这片空地中央,竟出奇地种了一株桂树,也不知是如何在这封闭的空间里生长起来的。
桂花的香气迷人又残忍,萧宁扯着他到桂树下跪下,颇有兴致地说:“陵哥哥可喜欢这个地方?以后这里就做我与哥哥的秘密之地吧,若是哥哥哪日不高兴了,便跑到这里来偷懒,我也一样……这还是当年试剑大会前,我拜托琼年姑娘帮我布置的呢。”
“琼……年?”顾陵失神地望着那棵桂树,似乎有回忆翻涌而来,“当年你约琼年姑娘在寄澜亭见面,聊的原是这件事?”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萧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当年没时间亲手准备,只好拜托她……不过这蜡烛是我亲手点燃的呢,当年没机会带你来,如今终于可以……”
他说了半天,又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不知所措地问道:“陵哥哥,你怎么哭了……”
当年……他攥着那瓶空了的、陷害他用的瓷瓶躲在寄澜亭下的时候,他原来在与琼年商量这样的事情。
当年,在他用来构陷他与琼年私会的地点,在他绞尽脑汁地在那群女修那里丢下那个剑穗之时,他竟在心心念念地准备着这样的惊喜。
当年,他相信他们彼此都是真心实意,想要在月下的桂树交换一个吻,想要在只有彼此的地方点燃九百九十九只红烛,天地为契、山河为证,万物皆来做衬,许给对方一场全心全意、用尽所有力气的爱恋。
可是……
顾陵跪在那颗月桂树下,捂着脸,泣不成声。
萧宁手足无措地守在他的身边,俯身把他抱了个满怀,连声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他还没有说完,便感觉胸前一阵冰凉的疼痛,顾陵抬起头,握着秉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通红的凤眼中似有水光,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哥哥,你为什么如此对我?”萧宁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见秉烛正插在自己的胸前,他捂着自己胸前的伤口,不堪痛楚地瘫倒在他怀里,因为失血脸色都是白的,“你在干……什……么?”
“杀你。”顾陵答道,他忽然笑了起来,眼中的水花随着笑声滑过方才还没有表情的面孔,“如果可以一直如此,我也很想死在这里,可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对不起,小九……”
面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还原,搅成一团稀糟,又渐渐地复归原位,最终顾陵迷糊地看见了回廊上点燃的长明灯。他自萧宁对他露出第一个笑容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终于想明白了。
掌门、师尊、笑容、合籍、当年没有赴的月夜之约、未来得及亲眼看到的用心……一切都太好了,好得他做梦都没敢想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他觉得滑稽又可悲。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如琉璃瓷器一般美好易碎,不过转瞬,便成为了零星的光点,散落得无影无踪。
怎么可能回得去呢……
他眼尾还带着薄红,即使知道方才的一切都是假的,把秉烛送进他的胸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流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