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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第1页）

后面有许多人追着，那驴子一直从杨杏园身边跑过去，恰好前面有一辆大车，将驴子挡住，后面几个人赶上，就把驴子捉住。旁边有一个穿短衣服的人，气喘如牛地举起鞭子，对驴子一顿乱抽。口里骂道：&ldo;混账东西，照相你要跑，给你好吃的，你又要跑，真是不识抬举。&rdo;杨杏园看见这人和驴子说话，一路笑了回去。过了三天，他特意跑到移花照相馆去看张果老的相，满想先睹为快。相片这时刚刚收拾好，除恶社还没有拿去，照相馆以为杨杏园是除恶社的人，当真把相片取出来。杨杏园一看，果然一个白胡子老道，倒骑在驴子上，那驴子也是一身黑毛，两只白耳朵，他就不必细看了。仍旧叫照相馆把相片存好，便坐车回家。

车子走到樱桃斜街，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道：&ldo;杨老爷！&rdo;杨杏园回头看时，却是梨云的娘姨阿毛，便和他点了一点头，笑了一笑，车子却依旧拉着。阿毛道：

&ldo;慢慢交走（口虐），哪里这样忙呀？&rdo;说着便追了上来。杨杏园只好停住车子，走了下来。阿毛道：&ldo;早两天，我就想打电话给你，又怕你老爷不接，岂不是找钉子碰吗？&rdo;杨杏园笑道：&ldo;你们还找我吗？&rdo;阿毛道：&ldo;哟！不要说这个话了，人家都病了好几天了。&rdo;说时，把手上提的那个药包，举起来给杨杏园看。杨杏园道：

&ldo;谁病了？&rdo;阿毛道：&ldo;谁病了哩，老七病了哪。今天一共是五天了，头一两天，还勉强的可以走动，第三天就不能起床。因为生意上实在不方便，那天就搬到小房子里来了。老七对我说了好几回，请你去一转。我想小房子里乱七八糟的，怕你嫌脏，就没有敢来请。&rdo;杨杏园道：&ldo;几天不见，怎么就害起病来，害的是什么病？&rdo;

阿毛道：&ldo;浑身发烧，就这样昏沉沉睡着，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病。&rdo;说着把手望东一指道：&ldo;过去不多几家，就是我们的小房子。&rdo;说到这里，笑了一笑。又道：

&ldo;我们可不敢请，杨老爷若肯赏光，顺脚去看一看老七，我包她比吃一剂药还要好些。&rdo;杨杏园踌躇了一会子，想道：&ldo;去吧？双方已经是闹翻了，这一去未免有点不好意思；不去吧？又忍心一点。&rdo;阿毛道：&ldo;这样的交情，去看一看也不要紧啊！

难道她那一点小孩子脾气，你还记在心里吗？&rdo;杨杏园被她这样一说，越发不好意思不去，只得跟着阿毛走去。车夫拉着车子，在后面慢慢的跟着。走到门口，原来是个小窄门，半开半掩着。阿毛将门一推，在前面走，杨杏园跟着走了进去，是个小院子，两边房檐下，堆了许多破烂旧家伙，上房走廊下，一边一堆木柴片，一边一堆煤球，又是笤帚土箕破煤炉架子，堆成一片。杨杏园走到院子里，阿毛早一脚踏进屋里面去，无锡老三早迎了出来。说道：&ldo;哟！杨老爷来了，这真是想不到的事，屋子里可脏的很啦。&rdo;这时东西两边厢房住的人，都是不认识的，大概是邻居。

看见外面走进这样一个青年来，都神头鬼脸地望着。杨杏园难为情得很，两脚三脚走进屋子。

这正屋里面，上面挂着一幅三星图，下面一张画桌，供着香炉，烛台之类，墙上挂着许多金银纸绽，画桌罩着一张方桌，上面摆着茶壶饭碗酱油瓶子，堆了一片。

侧边一架旧碗柜，一个白炉子，又是收拾起来的石榴树夹竹桃之类，屋子里简直堆满了。只觉一股油腻的气味，被白炉子里的火气熏得十分触鼻。阿毛掀起左边旧的白布门帘子，说道：&ldo;请进来坐。&rdo;杨杏园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上面一张半截架子床，床上铺着一条淡红旧华丝葛棉被，梨云盖着半截身子，头发散了满枕头。她侧着身子向里，身上穿着水红绒紧身儿，一只手露着，半截雪白的手臂，搭在被服头上。被服脚头，另外堆着一条蓝绸薄被，几件皮棉衣服。床头边放着一张茶几，上面放了一碟子咸菜，一双筷子，一只空碗，碗里还有些残剩稀饭。床脚边放着一张方凳子，上面又堆了一卷衣服。杨杏园没有地方坐下去，在床面前站了一站，便挨着床沿坐了。阿毛便叫道：&ldo;老七，杨老爷来了。&rdo;杨杏园对她摇摇手道：&ldo;不要叫，她睡着了，随她去罢。&rdo;梨云早听见了，便转过脸来。杨杏园一看她瘦了许多，眼睛都觉得大了些，脸上雪白，哪里有一点血色？连嘴唇上都是白的。她两边的鬓发，都纷披在脸上。她看见杨杏园，便抬起手来将头发理了一理，扶到耳朵后面去。

杨杏园将两只手撑在床上，俯着身子对梨云道：&ldo;老七，你怎么样了？&rdo;梨云将眼睛对他看了一看，微微地点了一点头，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来，扯着杨杏园的衫袖，半天才轻轻地说了一句话道：&ldo;你怎么来了？&rdo;杨杏园指着阿毛道：&ldo;我听见她说你病了，特意来看你。&rdo;阿毛插嘴问道：&ldo;阿吃点稀饭？&rdo;梨云把眼睛看着她，摇摇头。阿毛道：&ldo;冲点百合粉吃吃，阿好？&rdo;梨云道：&ldo;勿要。&rdo;阿毛道：&ldo;阿要吃点茶？&rdo;梨云把眉毛一皱，翻身往里一转道：&ldo;哎哟！讨厌得勒！&rdo;杨杏园看见她还是这种小孩子样子，倒惹得笑了。这时无锡老三本已张罗茶水去了，阿毛碰了梨云一个钉子，也走了。杨杏园便握着梨云的手道：&ldo;哎哟！怎么这样热？&rdo;梨云一翻身，将棉被掀开大半截，将红紧身儿全露在棉被外头。杨杏园连忙曳着被服头，轻轻地替她盖上，又将被头按了一按，说道：&ldo;你不是胡闹，正发烧的时候，怎么揭开被服来？受了凉，那还了得！&rdo;梨云将脸伸出被头外来，勉强干笑了一笑，说道：&ldo;盖不住。&rdo;杨杏园只见她两腮上，微微有点红色，伸手一摸，热的像火炽一般。便问道：&ldo;这病可是不轻，是请什么大夫看的？&rdo;梨云摇摇头，杨杏园道：

&ldo;你真是小孩子脾气。&rdo;说到这里，转回头一看，屋里没有人。说道：&ldo;你又没有亲人在这里，自己不保重一点，别人哪管得许多。&rdo;这句话打动梨云的心事，嘴一撇，忽然流下泪来。杨杏园轻轻问道：&ldo;他们不很大问你吗？&rdo;梨云见问，越发呜呜咽咽，缩到棉被里去哭起来。杨杏园轻轻拍着棉被道：&ldo;你别哭，他们看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rdo;说着把被掀开，只见梨云把两只手蒙着脸，伏在枕头底下流眼泪。杨杏园道：&ldo;这倒是我的不好，一句话把你引哭了。&rdo;说时，只听见房门外脚步响，杨杏园赶紧替她将被又盖上，又轻轻地拍了她两下。只见无锡老三捧着一把茶壶走进来，对杨杏园道：&ldo;你瞧！她倒睡着了，叫客坐在一边。&rdo;杨杏园道：

&ldo;不要紧！我们又不是一天两天才认识的。&rdo;无锡老三道：&ldo;可不是吗？要不然，这样脏的屋子，我们也不敢请进来坐了。&rdo;说着，取一条手巾，将茶杯擦了一个，递了一杯茶给杨杏园。杨杏园见她这样客气，只得和她敷衍一阵。因为自己还有事，便要走。梨云听见说他要走，将头伸出被外来，对杨杏园望着，拿一只手对他招了一招，杨杏园便走了过去，坐在床沿上，斜着身子，握着梨云的手道：&ldo;我今天没有打算来看你，所以没有腾出工夫来。明天上午没有事，我一早就来看你，好不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