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他老家是浙江的,十来岁时随父母亲迁居南京。他父亲是中央大学的一位史学教授,德高望重,对甲骨文深有研究,是这方面的南派权威;母亲是国民政府首任浙江省省长的嫡亲侄女,大家闺秀,其父也一度官至水运部部长。南京沦陷后,他们举家来了重庆……”
将军说:“像他这种人才,又有那么强的爱国心,正是党国需要的,所以我一直在关注他。前不久,我听说他已经从美国回来,到武汉了,我想他应该会来重庆,凭你的能力总不会找不到他吧?”
所长认真地点点头,“我会找到他的,他叫什么名字?”
将军抑扬顿挫地道:“陈—家—鹄—”
五
当然找得到,这太容易了!
有名有姓,有父母,有地方,哪有找不到的理?不到一天,陆从骏全搞清楚了,家住哪里,兄弟姐妹几个,何时离开美国,什么时候在香港上了岸,怎么到了武汉,现在哪艘船上,估计哪一天到重庆,一清二楚。这比他在身边找贼容易得多。贼在暗处,会躲藏,陈家鹄在明处,立不改姓,坐不埋名,一路写信发电报,只要用心去找,遍地都是消息。通过驻美国大使馆的肖勃武官,陆从骏还打探到了关于他的很多常人不知的情况。
当时军统势力大得吓人,任何部门都安插有人,像驻美国大使馆的肖勃武官,真实身份是军统美国站站长。那时候在美国读博士的人不多,能在耶鲁这种名校读的更是屈指可数。所以,肖勃认识陈家鹄。肖勃发来专电一封,向陆所长介绍陈的情况,对他在数学上的才能,肖武官推祟有加,为此也曾经想发展陈加入军统。但有一个情况很特殊,就是他身边有个女人,是个日本人,两人相恋多年,所以肖勃最终还是不敢发展他。据肖勃介绍,陈和那个日本女人回国前已经结婚,女人跟着他回中国了。
这情况着实令陆从骏高度重视。如果没有这个情况,他可能在码头就直接把人接走了。他等米下锅呢,这种人才哪里去找?可身边有个日本人,不得不叫人多思深虑。这天他所以亲自去码头看他,偷偷看他,就想证实一下情况是否属实。
果然如此!
即使下船的人再多,场面再乱,陆从骏也能对着照片认出陈家鹄。他外表俊朗,举止异样,在人群中可以一下凸显出来。有些人的才华是写在脸上的,陆从骏第一次见到陈家鹄就油然想起老上司傅将军形容他的一个词:英气勃发。他脚步有弹性,脸上有异彩,身上有傲气,却绝无半点俗气,有的是大气、霸气、正气。一对浓密又长的眉毛,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挺拔的鼻梁,无不令人产生好感。陆从骏像个女人一样,看了外表就喜欢上他了,他有一种预感,这人就是他要找的人。可是他身边的人,叫人大倒胃口,一看她投手举足的样子,确凿无疑,肯定是个日货;那种樱花碎步,那种礼数,那种笑容,让人一目了然,让人下意识地生出厌恶。
这年月,在中国,日本人和魔鬼同名!
这年月,在中国,到处都是日本人,明的,暗的。此时,在陈家鹄身后就有两个日本人亦步亦趋地暗暗跟着,他们是二十分钟前才“认识”陈家鹄和惠子的。
二十分钟前,轮船靠岸,船上的人都开始准备下船。与陈家鹄他们同舱的客人中有一家子,一个中年妇女,拖老带幼,行李一大堆。老钱和小狄帮了他们一下,把他们的行李从架子上取下来,送出舱门。回头时,老钱猛然看见陈家鹄已经卸了装,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你怎么卸装了?”老钱吓了一大跳。
“不卸装来接我的家里人怎么认得出我?”陈家鹄笑道。
老钱板着脸说:“你能认出他们就可以了嘛。”
陈家鹄摇摇头,“我不想那个鬼样子去见我父母,他们会见怪的。这是我第一次带太太回来,我要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老钱指指丢在一边的假胡子,“还是戴着,这上下船时是最危险的。”
陈家鹄断然拒绝,“行了,没事的,要有事早该有事了,你啊,就是神经过敏。走走走,下船,下船,到家了。”
老钱把假胡子收起来,一念之差,并没有坚持叫他戴。但他还是没有忘记告诫陈家鹄,“我马上要跟你分手了,请你记住,鬼子盯着你呢,现在看是一时摆脱了,但我估计敌人会继续追踪你的。”陈家鹄嘴上说知道,但心里是大不以为然,巴不得他们赶快离开。“你去哪里呢?有人来接吗?”老钱说有人来接他们,让他别管,“你管好自己就可以了。”说着,他们都往外走去,加入了人流。
船在路上走了十天,大部分人都挤在末等舱里,一路上没有洗澡,天气又热,人群里空气非常浑浊,臭气汹汹,陈家鹄和惠子几乎同时受到这股恶臭的袭击,脚步下意识地停下来。惠子不慎踩到了后面一个人的脚,连忙道歉,急不择言,说的是日语。陈家鹄及时捂住惠子的嘴,用国语道歉。对方很客气,笑笑而已。但后面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显然听到了惠子刚才说的日语,对惠子和陈家鹄多看了几眼。
他们就这么“认识”了惠子和陈家鹄。
这两人实为鬼子派驻重庆的特务,男的叫陈村,女的称桂花。陈家鹄执意不戴假胡子,马上就付出了代价。日后鬼子正是从这个“一面之交”上,断定陈家鹄已经身在重庆了。
六
桂花真名叫宣叹,自小在东北长大,中国话讲得地道,后来又在上海待过多年,阿拉阿拉的上海话也会讲,扮个中国人没问题。她化名为桂花,在重庆中山路上开了一家粮店作掩护开展特务工作,借此常跑上海、南京,拉人入伙,壮大力量。如今,她的组织在重庆已是数一数二的规模了,她的男人也刚刚被华东派遣军司令部特高课授予少佐军阶,意味着多年的付出终于修成正果——被纳编了。男人以前在东北犯过事,睡了上司的一个姘头,因此被开除军籍,四处游手好闲,认识了桂花后才改邪归正,重操效忠天皇的旧业。
男人叫伊村腾昌,化名陈村,自授了少佐军阶后,桂花和内部人士都叫他“少老大”。桂花是个男权主义者,喜欢做男人的绿叶,少老大在她的扶持下越来越像个老大,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但表面却中庸温和,面沉似水,说话慢悠悠,阴冻冻,好像从来不会着急上火。只是,一旦发怒也是有血火的,爆发力十足。
他们来重庆不到一年,但发展了一个重要人物:冯德化警长,本地人,主管城区治安。冯警长属于自投罗网的,那时候他还是下面一个片区的小警长,每天要到辖区走走,逛逛。有一天在街上巡逻,看到一个女人在他前面走,一步一摇,屁股翘翘的。他跟着她走,眼睛离不开她翘翘的屁股,看着看着,下面不老实了,翘起来了。下面决定上面,他不由自主地加快步子,走上前拦住了她。经过简单的盘问,搭讪,他预感这是一个可以搞到手的外地女子,心花怒放,请她去重庆饭店喝了咖啡。一来二往,女人一直吊着他胃口,却始终不肯跟他去开房间。有一天,女人开了房间请他去,他兴冲冲去了,见到的却是一个男人和一根筷子长的金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