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拉拉,门口的几个赶紧撤远了,朗忠精明,临走前,把书房的门也带上了。洪煜坐在书桌后面没有动,皱着眉头瞧着地中间跪的那人。这两年,为了这种事,他没少发火,可每次下面的人既不辩解,也不争执,弄得他束手无策。
今天再不能给他这机会,他要不把心里话说出来,就不放他走!洪煜下定了决心,又听外面清静了,从书桌后面绕出来,走到知秋面前,压低了声音:&ldo;你还跪不够了,是不是?起来吧!&rdo;说着,伸手拉了知秋一把,不由得叹气,&ldo;大热天的,你手怎还这么凉?&rdo;
知秋却扭身躲了,&ldo;皇上训话,臣还是跪着领吧!&rdo;
洪煜见他执拗,又觉不忍,他怎么会不懂自知秋提出撤除和架空中书省的点子,韩相那头视他如眼中钉。而叶文治不在京,他手下的人对知秋也有微词,不过碍于叶家老大向来威严独断,不敢声张罢了!夹在两方之间的委屈,洪煜心中有数,可他不能盲目支持知秋,至少他得明白他心里的想法和立场!
没有旁人在,洪煜也不顾帝王之相,一掀前襟,坐在知秋对面,语重心长地跟他说,&ldo;你让朕怎么办?嗯?一本两本,朕拦了,挡了。可这折子天天上,你明明知道韩相那头盯你盯得紧,怎么做起事还那么不管不顾?先说你大哥,明明可以速战速决,却跟人僵持了两年,朕几道圣旨下去,他置若罔闻!虽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可他也太目中无人,无法无天!再说你,借你大哥同流的势力,韩相提出任何督促你哥的办法,都给你钉个死,半点颜面也不给!这两年国库里的银子粮糙,都花你哥身上了!你不得跟朕解释解释?&rdo;洪煜说着,伸手在知秋胸口戳了戳,&ldo;你这里是怎么想的啊?&rdo;
知秋的手,在衣摆上轻微磨蹭着,看似心有不安,黑眼睛忽然直视着洪煜,几年来,每次这双深悠悠的眸子瞅上自己,洪煜仍觉得心会&ldo;扑腾&rdo;乱跳,可这次他没吱声,他等着知秋向自己敞开心扉,胸臆之间,竟升腾起一股期待。
知秋心知自己的百转千回,洪煜未必看不懂。本以为朋党之争,只要分散了,势力会弱下来,怎么知道十几二十年的根源深植,各家已是盘根错节地纠缠在一起,若想分开,又哪是简单说说那般容易。
既然分裂不成,就只能集中,而朝中几股势力,只有大哥……只有他会应承自己一切要求。遥想两年前与他城郊的谈话,要他答应不跟洪煜作对,他是如何应答?他说:&ldo;你当我是为自己争权夺利?若没有你,权倾朝野跟卸甲归田的叶文治,又有什么不同?&rdo;大哥坦诚得连受伤都来不及掩饰的眼睛,那么毫不躲避地看着自己,可他为什么会觉得大哥那话并非说给自己听?
&ldo;叶知秋!&rdo;一声低吼,刚刚还坐在眼前的洪煜突然站起来,手指气得颤巍巍,在他面前比划着,&ldo;朕跟你说的话,你往心里去没有?你,你给朕说话!&rdo;
知秋这才意识到,这小半天,自己竟然又走神,还在堂堂天子面前!刹那脸颊发热,不知所措地感到一股窘迫:&ldo;臣,臣想得远了。&rdo;
&ldo;在想什么?想谁?&rdo;
&ldo;在想皇上刚刚问的话。&rdo;
&ldo;哦?想得怎么样?&rdo;
知秋心里暗自叹气,虽然不明白洪煜何苦逼他说出心里话,又心知肚明的,今天若不交代清楚,他是不会罢休。
&ldo;两党之争,若要保一个,臣可用身家性命担保,大哥不会对皇上有二心。&rdo;
&ldo;你那么信他?&rdo;
&ldo;带兵打仗,朝中不应有第二人对大哥的策略有疑虑,若他们有办法,这么多年,也不会把最后立功的机会留给大哥。不过,皇上的压力,臣也能了解。&rdo;
&ldo;你怎么了解?&rdo;
&ldo;臣无能,也无实权,心中想法,都还得借皇上的天子威严来实施,这两年多来,外头的诟病诋毁,都是皇上在替臣担待着,臣不傻,看得清楚,相信大哥也会将这一切信任和扶持,铭记在心。&rdo;
洪煜不禁叹气,生得这么聪明,不知道是福是祸,&ldo;你跟你大哥,到底怎么怎么回事?&rdo;这话几乎就溜出来,可洪煜生生止住了,不知是因为这话题太离谱,还是自己其实是害怕知道真实的答案。要怎样的感情,才能使这么冰雪聪明的一个人,用性命来信任?洪煜虽然气消了大半,那萦绕了良久的疑虑却又重了一层。
&ldo;你近来下跪的功夫是越发长进了,&rdo;说着向叶知秋伸出手,&ldo;话也说完了,起来吧!&rdo;
&ldo;皇上不气了?&rdo;
&ldo;气!&rdo;洪煜的手依旧停在知秋面前,&ldo;你虽然没欺骗朕,可你心里的想法,总是隐瞒朕,这点不好!&rdo;
叶知秋两条腿早就吃不消,见洪煜听起来并不真生气,将手递在面前手摊开的,厚大而有力的手掌之中:&ldo;皇上就体谅体谅知秋吧!&rdo;
洪煜料定他站不起来,手上一用力,便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ldo;你这不是活该自找?跟朕看看是不是青了?&rdo;
&ldo;不要紧,&rdo;知秋制止了洪煜向裤脚伸去的手,&ldo;回去让于海找些药酒擦擦就好。&rdo;
自从三年多前两人在山上的那次以后,洪煜虽时不时留知秋过夜,那种事却再没发生过,见知秋避嫌,也不强迫,收手坐回来,换了话题:&ldo;你刚才不是怪朕不给你正式的官职吧?&rdo;
知秋的官职形式上挂在吏部,但并无真正实权。
&ldo;当然不是,&rdo;知秋说,&ldo;如今都闹得这么不堪,若再有了权利……这御书房里,单是参知秋的折子都放不下,那样的话,恐怕是皇上要知秋跪,也找不到地方呢!&rdo;
洪煜忍不住笑出来,瞪了知秋一眼,&ldo;你这人……真是。哎,你给朕要的那凉茶要到哪儿去了?&rdo;
语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高声回道:&ldo;万岁爷,叶大人要的凉茶沏好了!&rdo;
唐顺儿进了书房的门儿,门口立着屏风,看不见里面的人,他战战兢兢端着盘子,绕过屏风,就见知秋和皇上同坐在书房的软榻上,心里顿时一惊,这得什么样的人,才能跟万岁爷平起平坐?
连忙低了头,放轻脚步走到跟前,将一壶凉茶和两只杯子,放在软榻的小桌上,转身离去前,偷瞄了一眼万岁爷,虽然在宫里当差的年头不少,遇上万岁爷的时候都得低头下跪,还真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这一看,剑眉郎目,高鼻阔口,可真是精神的人物!都说鼻直权势重,嘴大吃八方,看来不假,万岁爷看起来,可不就象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