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高展都已“纡尊降贵”亲自登门拜访,又言明想要当面向罗翠微问好,她自也不能不露面。
不过她并不打算多掺和罗风鸣结交的人脉,只是出于礼数前去客套寒暄,便也没有刻意换做隆重仪容,只一身素简常服、净面无妆地就去了。
双方见过礼后,高展有些发窘地皱了皱鼻子,长睫赧然微垂,唇角抿了笑,“那日贪嘴多喝了些,罗家姐姐后来是不是偷着笑话我了?”
他的话中并未提罗翠微当日那凶巴巴发脾气的泼辣行径,罗翠微也不知他还记得多少,只能谨慎笑答:“小公子说笑了,没有的。”
“什么小公子啊?我与风鸣一般大,朋友的姐姐也当得是我的姐姐,”高展露齿一笑,大大方方的,“请姐姐也唤我的名字吧。”
罗翠微略怔,“这……”不太好吧。
话才出口,那高展就不依地笑嚷:“若是姐姐不肯,那我就到你家门外打着滚哭,叫外头的人知道罗家欺负人!”
罗风鸣望了长姐一眼,又冲高展直乐:“我说你这人,好歹也是个名门公子,怎么浑闹起来倒像个皮猴子?”
“名门公子怎么了?”高展单手叉腰,得意地转头冲他扬着眉笑,“名门公子就不会哭了?不会打滚了?瞧不起谁呀!”
这份“自来熟”比罗翠微都不逊色多少,且他的这种“自来熟”,更多是天性里的热情不拘,没有利益算计、得失衡量,只率性而为,心中觉得与对方投契,就毫不矫饰地与主动热络起来。
这样的性子,很难让人生厌。
罗翠微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看着高展的目光不由地就渐少了客套。
上回见他时,他醉歪歪不成个形状,她又因当着人的面冲弟弟发了脾气,尴尬得没好意思仔细打量他的长相。
今日他神清气爽而来,广袖华服显出身量修长,又添三分矜秀气韵,加之言行合宜、神色自若,倒是一派端雅贵公子的熠熠风采了。
许是因他打小养尊处优,不染俗世烟火、不逢人间风霜,从骨子里就透着一种明光照人的和暖友善;加之又正是十八。九岁的蓬勃年纪,眼底眉心全是遮不住的少年气。
其实他的五官并非精致无暇的那种,可最难得是他那份矜贵却不倨傲的和暖友善,整个给人干净通透、飞扬跳脱的观感;但凡他冲人笑时,眉眼弯弯,唇也弯弯,似骄阳猛地拨开了云层,让他看上去敞亮又美好。
待罗风鸣与高展笑闹几句,罗翠微笑揉着眉心道:“我手头还有些琐事,就不陪你们了。”
罗风鸣知她要忙什么,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姐你忙去吧,我会好吃好喝招待他的。”
“咦,姐姐不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吗?”高展浅浅皱眉,有些失望。
罗风鸣玩笑似地夸张一挥手:“好你个高展,竟还打算在我家混一餐饭?”
“我来都来了,不请我正经吃一餐饭,你好意思么……”
两个儿郎没正形地笑着闹着,罗翠微笑笑,让夏侯绫去厨院交代待客的餐食后,又转身回自己院中继续打腹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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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史分两段,最初的数百年,由于皇室姓李,史称李氏缙;而如今这云氏缙兴发于同熙帝云安澜,她是云氏缙的首位帝王,更是大缙立国以来的首位女帝。
她最为后世敬仰的伟业之一,是毕生致力于推行“男女平权”,大破在此之前李氏缙延续近两百年的“尊男卑女”之风。
经过同熙帝那辈人的锐意革新后,有《新修大缙律》为基石,“男女平权”在如今的大缙早已深入人心;无论公侯勋贵或平民之家,女子无论读书、致仕、从戎,还是承袭家业、传承技艺,都与男子无二,再不会因“女子”的身份就被排除在外。
可又经过近两百年的涤荡,到了同熙帝的玄孙辈显隆帝这里,民间风气虽未大改,云氏皇族内却有了些许微妙倒退。
这微妙倒退主要指后宫。
当初同熙帝在位数十年间不设后宫、不纳男宠,一生仅有一位帝君,恩爱白首,同归帝陵,被后世传为佳话。
但到了她的玄孙显隆帝,虽不至于后宫三千,除皇后外却还有皇贵妃一人、妃二人、昭仪与婕妤各一,其余容华、顺常、充衣、待诏四等共约五十,与同熙朝的情形已不可同日而语。
显隆帝今日所设的“皇室家宴”说是年前小聚,并不十分隆重,可中殿的延和苑内几乎坐了个满满当当,足见其后宫充裕、子嗣繁盛。
宴后众人陪在显隆帝面前叙话,答了他一些例行的关切问询。
显隆帝今日似乎兴致不错,难得点了云烈的名:“老五今日像是没吃多少,不合胃口?”
云烈的母亲原只是宫中侍女,当初偶然入了显隆帝的眼,之后多年并无荣宠加身。直到他凭军功被获准开府,他母亲才从后宫第七等的“充衣”晋到五等“容华”。
他的母亲在显隆帝那略显拥挤的后宫里并不起眼,他自己的性子又偏刚直,打小做不来卖乖讨巧的模样,因此显隆帝对他也就不咸不淡。
今日竟忽然留意起他“用膳时没吃多少“这种小事,云烈心中虽诧异,却还是恭敬起身行礼,“劳父皇挂心,许是回京以来少了动弹,食量就跟着小些。”
显隆帝点点头:“也是,京中不比临川自在,由不得你肆意跑马。成日光拘在府里,饿也饿得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