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有另一种说辞——表姐说他冷血,母亲说他薄情,父亲说他只需要相机就够了。周一航觉得怎样都好,谁说些什么都无所谓,那只是他表现出的一种,如果别人想要看,他还有上百种模式可供选择。反正又没人知道他真实的模样,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制造假象满足他人也虚荣自己。
人不就是这样的嘛,只愿相信表面的好,内在是何种形状又有谁会在乎。所以对于吕山那种不懂得伪装自己的人,只能叹息一声说:“太遗憾了。”
吕山在班上排名前十,理化很好,尤其是数学惊人的高,超出周一航二十分,有时甚至是满分。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他很少说话,性格阴沉,天生就患有眼疾和轻微的小儿麻痹症,所以他的眼睛每天都要不间断地眨啊眨,就像是一个不停歇的电力发动机。他走起路来也不灵活,四肢僵硬,如同关节破损骨质疏松的老年人。
大概就是因为他与周遭人的身体上的不同,才遭来了同班的男生的迫害与女生们的嘲弄。他因小儿麻痹跑不起来,被众人嬉笑追打的时候总会笨拙地跌倒在地,有人将桶里的凉水浇到他的身上,然后集体大笑。他也不会惨叫或是反抗,就只是静默地等待一切结束,好似这些都不足以引起他的愤怒。也恰恰是因为这点,更惹得他人对他的不爽。
有一次周一航经过走廊,看见班上的男生正将吕山拖进厕所里,然后用拖布去刷他的身子。见到周一航,便有人打招呼道:“周一航,你也过来一起吧,这可是缓解学习压力的好方式。”
周一航的笑容找不出疑点,他抬手示意相机,抱歉道:“我要去洗照片,下次再陪你们尽兴,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放学后的校园里安静至极,血红的夕阳鲜艳得有些恐怖,周一航折回教室取相机包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站在教室门外,他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看着坐在靠窗位置上的人。他身上的校服脏兮兮的,眼睛以一秒钟三到四次的频率眨着,头发因水迹而粘在额头,像是泡到就快烂掉的面条。他在定定地看着第二排正中央的空位置。一动不动,心事重重的样子。
如果没有记错,那个空位位置的主人是辛小萌。被班上的男生称之为不喜言笑却散发着令人向往的甜美气息的冰山美人。原来吕山也是辛小萌的众多暗恋者之一?
周一航啼笑皆非,正因为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在,他才走了过去,问吕山:“眼光不错,喜欢就去追啊,对她虎视眈眈的男生可大有人在。”
吕山猛地惊醒,就像被人发现藏在心底的意图那般不安,他这才意识到教室里的周一航,半张着口手足无措,“我……不是……”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他对这种事情又没有兴趣。
“……”
周一航突然好奇起来,于是问道:“告诉我,在你看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出口就立刻没了兴致。反正也只会得到又一种无趣的形容罢了。
吕山逐渐冷静下来,眼神回归原本的淡然,他说:“你……”
“嗯。”
“你是个小丑。”
小丑?
“表情夸张的小丑。”
周一航沉着脸,只觉得他的话可笑。然而接下来听到他径直地问道:“其他人一定不知道吧?”
“……什么啊。”
“你每天跟踪朱盈盈拍照的事情。”他说。
如同被毫不留情地掀开了胸口中的秘密之盒,隐藏于深处的所有在瞬间爆发着喷涌而出。周一航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眼神。他举起手中的相机朝吕山的头上砸去,对方捂住头说了句“好痛”,好像看到了血,周一航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真糟,忘记取走相机盒了。
4。
白皙的脸。柔软的发。她的音容笑貌放佛闪闪发光令人张不开眼。
在周一航的世界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又和家人疏远,每天除了与相机为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不想被边缘化,拼命地伪装,带着面具迎人而笑,说“早上好”,说“明天见”,说“下次再一起去玩”。
乏味枯燥的生活。
厌倦。无聊。空虚。令人作呕。
要是没有那个雨天,他就不知道世界原来还有颜色与花香。他看见了河流与新绿,在朱盈盈的眼睛里。
那是刚升上初三的第一个星期,周五结束晚自习,月亮挂在空荡荡的夜幕中,没有星。周一航走出自习室的时候发现下起了雨,由于天气预报的失误导致大家都没带伞。也不是只有他在,也不是只有朱盈盈在,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在教学楼前躲雨。可是只有她在笑,同身边的友人说:“这么大的雨,这样的天气,像不像在拍恐怖片的现场?马上会有鬼出来吗?”
她笑得很放肆,周围的其他女生会隐隐皱眉,可周一航却觉得可以那样笑很让人羡慕。至少他做不到。
大概是察觉到周一航一直盯着她看,所以她侧过头来回应他的视线。很自然而然地蹦蹦跳跳到他身边,好像和他很熟一般,在旁人眼里看来是故作可爱的表情,他看着却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