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里的工人都喜欢八卦这些是是非非,所以3796的尸体还没火化呢,厂子里就已经把她的事情传了个遍。
有人说她是追随老崔去了,一对狗男女,这下可算能在黄泉路上相会了。
也有人说她保不齐是出来后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没了活头,才会想不开。
可只有陈寅知道她死亡的真相。
他脑子里回荡的全部都是她最后一次和自己见面时说的字字句句,要他在短时间内去消化那些实在是强人所难,他也打从心底里不愿去相信。
正是因此,他一度想去3796的家中去询问她的家人。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走,他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害怕被长钢企业盯上,所以他忍住了。
由于心里很乱,他沿着高坝径直向南走,手指抚摸着石坝的表层,一路向前走,走到尽头再返回,接着继续向前。这个季节的天气仍旧闷热难当,尤其是此刻的黄昏,连空气都是干燥的。
左侧有一辆载着木材的卡车疾驰而过,陈寅衔在嘴中的烟雾与地面上的尘土一起被吹扬起来。他越走越快,心跳也越发剧烈。3796曾和他说——
“你看,我全部都告诉你了,每一个过程,每一个时间段中的内容,我对你没有丝毫隐瞒。可你还是和所有人一样,摆出一副相同的脸,分明就是不相信,却对讲出实情的我感到愧疚,同时又在质疑我,所以满脸都是在挣扎着的良知。”
“你不信我也无所谓,每个人都这样,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可是啊,你的良心会忍受吗?”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害怕我说的这些是真的?还是,你害怕你自己会退缩?”
不对。
他从不惧怕。早在老崔死去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认为自己一无所有,如今的他孑然一身,更是不需要再瞻前顾后。
思及此,陈寅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他低头望着高坝下方的河流,喃喃低语道:“但愿我不会让你失望。”
语毕,他不再犹豫,转身离开了高坝。他穿过了郊区的一所开放式小公园,那里面有秋千与滑梯,稍微抬起头就能看到公园后是新开放的楼盘,大约是十八层的居民房,再朝西走上一段路,就到了那间镇内唯一的酒吧。
酒吧的招牌依旧霓虹闪烁,妖艳绿光,惹人眼球。在距离酒吧仅有十米远的地方是一间流动的炸鸡推车,老板是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岁的清瘦男子,正在为前来的一对母子炸着鸡和鱼丸。
小孩子只有七八岁,牢牢地牵着妈妈的手,陈寅触景生情的想到自己与老崔。
如果老崔还活着,他的人生一定不会像这样乱七八糟。
是啊,已经一塌糊涂了。陈寅对自己苦笑,很快又坚定地告诉自己,既然知道就不能再继续失败下去了。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走上前去推开了酒吧的门,风铃发出叮咚响声,正在前台抽烟的酒保转头来看,一眼就认出了他。
还不等寒暄,陈寅便从钱包里翻出一张照片,上面是3796的脸。
“我想知道这个人在一周之前有没有来过?”在问这句话的时候,陈寅的心跳声如擂鼓般震动。
酒保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照片上的容颜,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这样的长相在这种小地方可并不是随处可见的,所以酒保很快就回想起来,打了个响指得意地说道:“哦,她来过。之前有段时间也总是会来,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我记得很清楚。”
那一瞬,陈寅的心塌陷了。
所有的关于老崔的过往都如走马灯一般在陈寅的眼前快速闪现过去,他对自己的每一次笑容、每一次关怀、每一次呵护……原来都是巨大的黏稠的网,他真的如3796所说的那样,的确帮助过长钢企业洗钱过一段时间,他并不是完全清白的。
“我们当时会在城郊的那家酒吧里见面,无论是做账还是完成长钢交代的任务,我们两个都会一起去做,因为在长钢看来,只有两个人才能彼此监视,一个人的话,很容易就会滋生私心。”3796曾经对陈寅坦白,“而为了避人耳目,我们每隔一个月会换一次地方,或者掐算着地点工作人员的交班次序,这么做的目的是方便行事,不让太多的人记住我们的脸孔。”
于是,陈寅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酒吧。
他停留在原地站了好长一段时间,脑子里浑浑噩噩地令他思璇不开。
虽然他知道,老崔一向都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会将线索暴露太早,也不会把危险留给他在意的人。
老崔有做当日便利签的习惯。
仅仅只有短暂的时间,老崔都会把一些今日需要去做、以及发生过的特别需要铭记的事情记录在便利签上,再贴在一个专用的空白日记本里。
陈寅也曾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万一有一天我突然意外死亡,总要留下一些线索给亲人,这样才不会枉死。”老崔当时是用玩笑的语气回答的,陈寅也认为那是玩笑。
谁又会想到,玩笑却在不久的之后成真了。
那个铁盒子里,不仅仅放着发票,还有许多老崔留下的便签。
其中一张荧光绿的便利签上写着:
“他说他会帮我,说真的,我觉得很奇怪。虽然这样讲对他很失礼,不过他是不会看到的。只是他看上去不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尽管我和他还算有点交情,但我还是无法去完全地信任他。”
又一片橙黄色的便利签上写着:
“只要把罪过都扣在我头上的话,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么多的便利签,简短了记录了当天所发生的事情与老崔自身的感想以及疑惑,而这些,已经足够证明老崔的死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