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奶奶有时候真不懂什么叫君臣有别,她对皇帝也并不是常怀敬畏之心,经常忘了自称奴才,一口一个“我”啊“我”的,但这并不妨碍皇帝包涵她。毕竟她生在尚家,是天字第一号姑奶奶,从小散养着长大。上了年纪的对老来子格外宠爱,因此她眼里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虽然刚进宫还知道恪守规矩,但相处一旦日久,她自然而然就忘记了。
美人盛情相邀,君子从善如流。皇帝颇有威严地嗯了一声,举步迈进了随墙门。
这时候的怀恩和明海都是有眼力劲儿的,远远挫后随行着。含珍亦是聪明人,绝不会夹在皇上和主儿中间。她将伞塞进了颐行手里,呵着腰向后退,退到墙根儿下,于是夹道里一下子空旷起来,最后只剩下并肩而行的那两位。
颐行倒没有什么不自在,她把伞面匀出一半来给皇帝,一面说:“这大日头底下,太阳晒在身上多疼啊,叫他们准备一把伞多好。您是不是觉得男人打伞女气,所以宁愿晒着?”
皇帝负着手,挺着胸,有些骄傲地说:“我们满洲巴图鲁自小风吹日晒,出门要打伞的,那是养在玻璃房里的盆栽。”
颐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们爷们儿可真爱和自己过不去。”
皇帝乜了她一眼,“爷们儿的骨气你不懂。”
颐行眨巴了两下眼,心说也许是吧。努力地高擎着手臂,到这会儿才发现皇帝是真高,原来自己才将将到他肩头。
遥想当初,他在墙根撒尿那会儿,好像也不比她高多少啊。疏忽十年,自己的个头没见长,他却出落得长身玉立朗朗青年模样,岁月真是厚此薄彼。
“那您在我这伞下,凉快吗?”颐行问。
皇帝嘴上曼应着:“还可以。”抬头看了看,见伞面内里画着一只巨大的蝴蝶,便一哂道,“你对蝴蝶倒是情有独钟。”
颐行也随他视线仰头看,嗯了声道:“毕竟我和您结缘就是因为蝴蝶嘛。”
她大言不惭,完全不觉得扑蝶扑成那样有碍观瞻。不好的记忆要快点忘记,忘记了,才能愉快地笑对人生。
皇帝却因她忽如其来的撩拨,有点心不在焉。暗里只管腹诽,是啊,两次结缘都充满尴尬,下次得找钦天监算算,两个人是不是八字不合。
不过老姑奶奶是外表大大咧咧,内心铁桶一般。她在贵妃那里扯的谎,并未想过去圆,所以看见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庆幸,要不是他自己说要上慈宁宫请安,她就老神在在地绕过去了。
可能她的热情只对夏太医,皇帝无奈地想,得找个机会把夏太医派遣到外埠去,否则他的纯嫔就要有非分之想了──必须将这种懵懂的春心,扼杀在摇篮之中。
颐行呢,哪里知道皇帝在琢磨这些,走到慈宁门前略顿了顿步子,扭头一看长信门,发下了宏愿:“等天儿下雨,我要上池子里捞蛤蟆骨朵。”
皇帝对此嗤之以鼻,“你都多大了,还玩儿那个。”
颐行说怎么了嘛,“在家的时候我每年都捞,养上半个月再放生。那时候蛤蟆骨朵都长腿了,还拖着一条大尾巴呢,游起来一摇一摆,别提多好玩儿。”
所以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皇帝摇了摇头,对她的喜好只觉得迷茫。她也没有找玩伴的意思,现如今晋了嫔,身边伺候的人也多起来,反正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落单。
要进慈宁门了,颐行熄了伞,交给守门的太监,自己抚抚鬓角整了整衣冠,提袍迈上了中路。
这时候的老姑奶奶一脸肃容,很有经历大风大浪的气度。皇帝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发现人的地位不同了,果然底气儿也见长。
行至宫门上时,站班的宫人都俯身行礼,里头大宫女很快迎了出来,先向皇帝蹲安,又向颐行纳福,笑着说:“奴才笠意,请纯嫔娘娘万福金安。”
颐行赧然点了点头,“姑姑客气了,我来向太后老佛爷谢恩。”
笠意道是,“先前贵妃娘娘说了,万岁爷会陪您一道来,太后已经等了有程子了,万岁爷和娘娘快请进吧。”
颐行心头不由蹦哒了一下,心道这裕贵妃真不是盘儿好菜啊,有意在太后面前提起,到时如果不见皇帝,可知她在扯谎,那叫太后怎么瞧她?不过笠意当着皇帝的面把话说破了,也足够叫她难为情的了,只是这会儿不便说什么,只好装作无事地,视线轻轻扫过了皇上。
皇帝目视前方,毕竟是帝王,喜怒不形于色,也没有存心让颐行难堪,举步迈进了正殿。
太后正坐在东暖阁里,看身边大宫女春辰剪花样子。见他们过来,便正了正身子,笑着说:“今儿不是有外邦使节入京朝见吗,皇帝这么忙,怎么这会子有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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