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搀着自己快要昏厥过去的母亲向家门口快步走去,在那里一个年轻人刚刚从里面出来了,他是我的弟弟。他看到了我们,接着喊了起来:&ldo;爸爸,有人把妈妈扶回来了!她病了!&rdo;
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依旧一动不动,默然无语地坐在家人中间,他们正在注视着我,他们的目光仿佛像是已经忘记了地球还是圆的这个道理了。我看到在壁炉上有一幅我非常年轻时拍的照片。在照片旁边放了一个小花瓶,花瓶里有几支枯萎的鲜花。
我慢慢地和家人讲述着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但是我们都需要花费很多时间来恢复那些原来的生活‐‐无论是那些等待我的家人,还是曾经如此盼望回到这里的我。
我知道自己的归来让家里的每个人都需要时间来适应,那些街坊邻里一定不能太快地知道我的回来,我们这个家庭的快乐现在还暂时是个秘密。在以后几天里,我几乎都在昏沉沉地睡着,我住在我一个姐姐的房间里,她在我没有回来的时候已经出嫁了。
我将在不久后参加法国军队,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战败国士兵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再次参军将有助于我慢慢地从过去的痛苦回忆中恢复过来。当然我这样一个该死的德国佬已经得到了太多的宽大。我过去受到过的训练让我在那些新兵里轻易地成为最出色的一员,但是我也必须保持自己的低姿态,尽量不去得罪任何人。我知道将会见到那些曾经恨恶我的人和那些愿意用自己宽容接纳我一切的人。
我的父母不允许我向外人提起自己的过去。
我现在专注地听着那些原先是我们对手的英雄们的故事。
那些充满了怨恨的人们将不会饶恕我的经历,他们只是将我的过去看做是一种愚蠢或是一些必须被迫究的错误。而其他的人则有一天会懂得:在战争里,双方的士兵都是能够遵从同样的美德或生活的原则的,战争的痛苦是不分语言和国界的。
本来计划在法国军队里服务3年,但是我只待了10个月就提前退伍了。虽然我以为自己身体还算可以,但结果还是生了一场大病,并最终被批准提前退伍。
在我退伍之前,我参加了1946年在巴黎举行的一场盛大的游行。游行中有一段长长的静默时间让人们纪念那些在这场战争里死去的人,在那个时刻,我把这些名字在心里面默默地诵读了出来:
恩斯特&iddot;纽巴赫、林森、维尔纳、魏斯雷德、普林斯、索尔玛、豪特、奥林海姆、斯佩罗夫斯基、斯迈伦、敦德、凯勒曼、弗莱维希、巴勒斯、弗洛施、乌滕贝克、西门雷斯……
我拒绝把葆拉的名字加到这个名单里面。我也永远不会忘记霍尔斯,或是林德伯格,或是费汉姆,或是沃勒斯,他们的名字与回忆永远留在了我的生命里面。
但是有一个人我必须要忘记,他的名字叫做盖伊&iddot;萨杰。
译后札记
盖伊&iddot;萨杰[法国]
[出自《被遗忘的士兵‐‐一个德国士兵的苏德战争回忆录》]1967
沿着作者盖伊的回忆,我们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纪那场人类自相残杀的血腥与绝望之中。当读到盖伊在俄罗斯冰原的记述时,我们似乎可以感到凛冽的寒气从纸面间迎面袭来。在二战结束半个多世纪后,我们今天依旧在谴责这场空前的战争。我常常想,这场战争中有最后的胜利者吗?也许表面上是有的,但从人类自身的角度而言,恐怕并没有什么胜利者。
作为发动一次世界大战的国家,德国在一战战败后受到了英、法、美等战胜国的严厉惩罚。除了苛刻而巨额的赔款外,德国八分之一的国土被割让给了波兰、捷克、立陶宛等邻国。正是因为这些毁灭德国经济的惩罚性措施,德国成了德意志民族复兴主义狂热势力的温床。窘迫的生活和复仇的烈火成为一战后普通德国人生活的主旋律。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德国人选择了疯狂鼓吹德意志民族优越论的阿道夫&iddot;希特勒作为自己的领袖。希特勒上台后的经济政策在短短几年彻底扭转了德国一片凋零的经济面貌,普通德国人民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和提高,德国迅速崛起成为欧洲经济和军事上的强国,这些经济上&ldo;奇迹般的&rdo;变化让德国人民认定希特勒是复兴德意志民族的&ldo;伟大领袖&rdo;,而希特勒所提倡的国家社会主义(即纳粹主义)和反犹政策自然也成了当时绝大多数德国人拥护和支持的国家政策。随着国家实力的强盛,在复仇和雪耻的旗帜下,德国终于发动了侵略波兰的战争,随即德国也对英国和法国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终于全面爆发了。
我们常常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60多年了,现在是时候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审视和反思这场战争留给我们的遗产了。我衷心地希望读者通过这部书能够更深地思索人性和人类的历史,而不是简单化地将历史划分为黑白两个部分。实际上,只要有合适的诱因,在德国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完全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民族身上,德国的经历无非再次暴露了人类在处理自身矛盾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愚蠢和自负。正如我在前言中所提到了,如果我们还是将德国的问题看做是某个主义的作祟,而不是我们人性弱点可怕力量的释放的话,那类似的事件一定还会在人类不远的未来重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