挎着篮子从南边路口回村,村子中央,隔着村路有两处鱼塘,边上种满了柳树,杨树。鱼塘边镶了很多方方正正的石头块,还单独修了一条水泥台阶,夏天洗衣服,刷洗东西都方便。这两处鱼塘一贯是小徐村人气最旺的地方,前面没有宅基地,光照很足,虽然才三月,谁家有个刷洗的东西,在这洗还是方便些。而且人多,聊闲话的也多。周方圆从南边路上走来,就看到不远处水塘边的石头上坐满了人。壮年男人都去电灌站挖渠道去了。剩下的都是年龄大的阿爷,阿奶,婶子伯娘。个个手里拿着活计,织着毛衣毛裤,剪鞋样子,纳鞋的,手里活没慢,嘴巴更是没闲着。距离十来米,看着周方圆一个人过来,已经开始聊上了。“二嫂子,圆丫头身上的红色毛衣和校服是你家给的?我看着那红色毛衣还怪好的,怎么舍得给人了。”说话的是用一块姜黄头巾裹头的女人叫刘桂琴,四十多岁,皮肤黢黑,一张嘴说话,嘴巴里一口黄黑烂牙。被称为二嫂子的人叫李艳梅,是这群人里穿着最板正的,手里织着蓝色毛衣,头也没抬的说道:“就是看着样子好,前胸口还有几个破洞呢,过年火星字落上的。小香穿了好多年,毛线都僵硬了,还有校服,上初中都有新的,旧的太小家里也没有人穿。”“下次送我吧,我家小二也能穿。”刘桂琴眼睛盯着李艳梅身上呢子大褂,眼里透着羡慕。村里就数村长家条件好,那么好的红毛衣,拆了洗洗晒晒,照样能织出好看缓和的毛衣。败家的不过日子,送人也不挑挑。“不过老话说的一点没错,这亲生的和抱养的真真一眼能看出来。就周金山那歪瓜裂枣的长相,说个天仙媳妇也生不出这样的女儿来。”有年龄大的婆子稀罕两声。旁边的小媳妇摸了摸鼓起的肚子,再看着走近的周方圆,也忍不住夸声好。生的模样是好,可这命啊太糟践了。“哟,圆丫头挖了一篮子这么多啊,婶子家里有两头猪,分我一点吧?”刘桂琴爱占小便宜,看着说话像是开玩笑,别人要是当真给她,她一点不客气的收下。村里都是知根知底的,一见刘桂琴这样,都忍不住笑。周方圆一张脸长得好,额头饱满,眉骨发达,鼻梁挺,下颌骨线条清晰。用村里老人话讲,“天圆地方”长相大气,大方,能镇场,老人还开玩笑说,古时候挑皇帝的媳妇,都得这样的面相才能当皇后娘娘。关键是还是那双眼睛,冷冷静静的,看着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也有说这张脸木木呐呐,没有什么表情,一双大眼珠子盯人看的时候,让人总忍不住来气。周方圆理都没理刘桂琴,径自挎着篮子走到李艳梅跟前,“二婶,你要猪耳朵草喂猪吗?”这话一说,刘桂萍气的鼻子都歪了,旁人还跟着起哄,“刘桂琴看见没,人家眼里没有你,想白得人家的草,门都没有。”李艳梅看着周方圆满是冻疮的小手,皱着眉,“婶子不要,你赶紧回家去吧。”想多说两句,看着旁边人,也只得把话咽了下去。周方圆嗯了声,挎着篮子刚走开三米远,就听到身后说她的声音。“像个锯了嘴的闷葫芦,见着人连个话都没有,眼里就只有二嫂子一人,可见是个势力种。这点一看,倒是比老实巴交的周金山强不少。”刘桂琴开始挑刺,“当时周金山抱回来,弱的小猫叫一样,有气进没气出的,还想着活不过三天,结果好模好样的长大了,不然当初在路边早死了。"怀孕的小媳妇一脸疑惑,看着周方圆背影走远,小声问了句,“她是捡来的?可我怎么听我家婆说是买来的?”家婆原话是不知道哪里偷来,拐带来的,就这么从外面抱回来,当个孩子养也算有个后。刘桂琴一听嗤笑一声,“买?病怏怏的都快死了,一个病婴谁买,让家里给扔在路上的。周金山路过,他一个光棍,养个猫狗也是养,还不是养个能说话喊声爸的。”说完又补上一句,“现在看还不如养个猫狗呢,养个不知好赖的,连人话都不会说。”李艳梅听不下去,打断了话,“都歇两句,圆丫头就是话少,内向。可也能干,就那个家里,院子永远干干净净,鸡鸭羊啊都是她照料,她才十来岁,谁家孩子有她能干。也别总在背后说这些,村里孩子都学着呢。”“二嫂子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让大伙说说,村里谁家孩子没让她打过?不说小的,就说个头比她高的,年龄比她大的,她怵过谁?上回拿着菜刀跑人家门口砍人,才过去多久?我看她那冷不丁的眼睛,就浑身发毛,就是个天生坏种,估计亲生父母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刘桂琴小心眼还记仇,刚才周方圆没搭理她,戳了她敏感神经。怎么眼眶里没眼珠子,她说话也听不见,反倒是在村长媳妇跟前献殷勤,几个意思啊?“跑到徐二虎家里那次我看到了,什么菜刀,都是瞎传的,周金山被徐二虎打了,她跑去找人,要我说这孩子小归小,倒是有血气,比周金山那个窝囊强多了,孩子心理憋屈,他倒好跑过去硬是把孩子拽回去,屁都不敢放一个。”有个年龄大的阿爷,抽着旱烟,嘟嘟囔囔说着。“还血气?小徐村流氓村的名号还不够响亮?我看哪,她户口也没有,学也不能上,就现在这样,将来妥妥的混混,女流氓一个。”刘桂琴冷笑两声站起身,“我话放这,不信等着瞧。”闹事起争执周方圆换个胳膊跨篮子,她家在村子最西边第二户,和周围的房子都有些距离。远远看着,她家像是孤零零的单独砌了一座屋子,就像它的主人,在这个村不受待见一样,西边像是被遗忘的一块地方,也更是书本里说的被发配的苦寒之地。村里人家都是红砖砌墙,高大气派,有钱的还会在外面抹上一层水泥加固,要不也是一层白色石灰,院子里更别说了,垫的高高的水泥院子。路过别人家院子,周方圆总忍不住透过枣红色大铁门往里面窥视,平平整整的水泥院子,羡慕的眼睛里又有一丝嫌弃,那么好的院子东西放的乱七八糟,要是她,一定摆放的整整齐齐。走过一排杨树林,这原本是谁家的打麦子晒场,现在用不上,便种上一排排杨树苗,现在杨树长得又高又大。她总觉得是这排杨树隔绝了她家和村子的联系,然而一到夏天,村里大人小孩都喜欢提着手电筒在这里捉知了猴。满树林的灯光和人声,她很喜欢,往往她都会搬着凳子坐在家门口看着。她觉得灯光在漆黑的树林里晃动摇摆,十分好看。耳朵听到他们被蚊子咬的哇之乱叫,心头便有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感。她因此喜欢夏天,也喜欢蚊子。蚊子是她的盟友,会帮她报仇,虽然有时候敌我不分,也会狠狠叮她,可那她也喜欢。那些人总是背后说她,骂她。从她记事起,所有人都说她不是这个村的人,是她爸从外面捡回来的,也有说她是好人家的孩子,她爸是小偷。她想着好人家丢了孩子,为什么没人来找呢?再大点,她便不信了。她爸太老实了,老实到村里所有人都能欺负他,怎么可能偷孩子呢。别人地里种花生,偏偏只有她家的被人拔去一半。大人窝囊,连带着小孩之间也会有样学样,村里同龄的,还是大点的,见着她也都想欺负她。因为家里穷,捡别人衣服,鞋子,袜子穿,以及是个黑户,没有户口,到现在上学村里特别恩待,允许在教室里旁听。周方圆有很多不懂,可她找不到答案,但是别人骂她,她会生气,打她砸她,她身体会疼,所以她第一次对这件事找到了答案,就是攥紧自己的拳头。生气的时候,身体疼的时候,就要挥拳头。